第一百五十三章(一更)

當晚, 靖文帝的各種賞賜便流水般的擡進了昭南王府。殷楚沒有實權,沒有官位, 面子上又是受寵的世子, 賞賜便比旁人要多上許多。

論起坑銀子的好手, 殷楚不逞多讓,如今再加上個江茗, 此次可是讓靖文帝大出血。派出去的人手栽了, 殷楚不但安然回到了華京城,還打了勝仗, 得了首功。不但從他那裏挖了大筆的賞賜,還給閩州將士搶到了賞賜和軍糧。

但靖文帝對殷楚的看法也自此改觀, 多了十分的警醒。

靖文帝對殷楚的提防自殷楚出生便開始了,說是殷楚的皇叔, 但那時候的靖文帝只是個皇子。雖先皇對膝下兒子頗為寬厚仁慈, 但即是人,便有偏倚。

先皇喜歡昭南王,因著他性格同自己頗像,溫和寬厚。加上昭南王又是早逝皇後之子, 按著規矩立為太子。所有的人眼裏只有太子,即便你做的再好,也不過是個皇子罷了。

這一切的變數便要從甕賀國作亂開始, 先皇也是那個時候才發現,自己那個溫和寬厚的太子,竟然心裏藏著一把利刃。這利刃平日裏包裹在一片春風和煦當中, 加上殷楚的出生,又得了先皇的喜愛,慢慢的也就被淡忘了。

可誰知十多年前,北胡作亂,這柄利刃便再也包不住了。

先皇主和,太子主戰。先皇年老力衰,看著太子意氣風發鋒芒畢露的模樣難免擔憂。他這才將目光看向了其他的兒子。

是先皇給了靖文帝機會,他才能搶到這皇位。但先皇怎得也沒想到,到最後自己的死不是太子帶來的,而是這個平日裏不露痕跡,不受重視,長相溫和的大兒子。

火燒宮傾,靖文帝將所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殷楚逃過一劫,昭南王精神不濟,倒下了。

眼看著是靖文帝奪得了皇位,實際上是主和一派在這長漫長的拉扯當中,於這個時間點,站到上風罷了。

靖文帝雖然心狠,但他不是不信鬼神的人。這時間往往做多了虧心事兒的人,會更信這些。他害怕,害怕夜裏來的那些冤魂;他擔憂,擔憂百姓悠悠之口。

他不能殺昭南王,不能動殷楚,但他可以一次一次的折磨打壓他。

靖文帝第一次派人下手的時候,三天之內接連七次,殷楚那時候還小,心裏飽含著失去親人的悲痛,母親的牌位在自己眼前被那些來的人劈成兩半,但卻睡也不敢睡,連闔眼緩口氣兒也不能。

自此之後隔了一個月,再沒有什麽動靜,連殷楚都覺得他是要放過自己了。可那些人又來了,殷楚只能守在昏迷的昭南王身旁,生怕他們將這世上自己唯一的親人傷了。

正是這次之後,殷楚知道倘若自己這般下去,便要一次次的遭受無邊的折磨。他撐著站起來,如今自己是昭南王府唯一能扛得住的人了,那就要扛下去。

他戴上面具,只為能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籌謀。

這一演,就是十余年。

一日尚好,一月亦可,但一年呢?十年呢?

靖文帝終於漸漸的放松了對他的警惕,雖然殷楚偶爾也有些出格的表現,比如冬至給山西捐銀子的那次。但靖文帝不以為然,若是殷楚連這些都沒有了,他反而會覺得殷楚是裝的。

殷楚內心越折磨越煎熬,靖文帝越放心。他偶爾還會可以提起那場大火,假意為死在其中的殷楚母親,弟弟感到惋惜,提到若不是殷楚,他們便都不會死。每次看到殷楚劇變的臉色時,他就覺得舒心。

靖文帝將殷楚當做昭南王來報復,所有兒時被忽視的痛,他都要一一補回來。他不要對一個躺在床上的瘋子動手,他要看到反應,那人便只能是殷楚。

沒人能從自我的燒灼中抽身出來,誰也不行。良心的火是停不下來的,它會在每個夜深人靜的時候拷問你,羞辱你,將你折磨成一個瘋子。

你逃不掉,沒人逃得掉。

然而靖文帝卻沒想到,有人在這時候對殷楚伸出了手,在他內心折磨不安的時候,像場瀝瀝春雨,將這業火澆休。

在靖文帝不知道的地方,殷楚變了。他將自己的能耐放到了台面上,給所有人看,也並不畏懼靖文帝審視的目光,試探的話語。

原本若說是裝瘋賣傻,如今便是刻意如此,只為了羞辱靖文帝。

有人無所畏懼了,那便要有人開始擔憂了。

靖文帝坐在宮中,想著這些的時候,曹昌慢慢走來,給他端了一杯茶。靖文帝看了一眼那茶,拿出一枚銀針,放在其中,又過了許久,見茶無變色,他這才慢慢的飲了一口。

當日如何害人,如今便更怕被人用同樣手法加害。

曹昌也不言語,他早已經習慣了靖文帝這樣的行徑,只垂著手恭敬站在一旁。

靖文帝放下茶杯,突然開口問道:“你跟了朕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