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二更)

青扣關外的土地被血染了又染, 滲到土裏, 發出又黑又褐的腌臜顏色。幸得天氣愈發寒涼,**的味道並未太嚴重,但空中仍有些食腐鳥類張望著, 預待趁人不備便沖下來嘗上兩口。

青扣關內士卒來來往往,整理輜重的、照顧傷員的、清理兵刃的,還有準備炊事的, 有條不紊。只不過,因著連日的抵禦, 大家的精神俱都疲憊了,臉上便顯得有些麻木。

而這個,往往是將領最為擔憂的。

大軍中帳之內,江衡有些心神不寧的踱著步子, 待到外面有人進來,他便問道:“如何?京中有回音嗎?”

那人搖了搖頭, 回道:“沒有。”

江衡深吸了一口氣,嘆道:“延慶道軍糧未補齊, 撐不過一個月,如今北胡又接連進攻, 皇上那處沒個消息,甚至連秦鳳道也按兵不動。”

江衡等的是殷楚的回答, 但殷楚卻靠在軟塌上,閉目養神。他那日回來之後軍醫看過,右臂骨折, 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撐著去殺了莫須齊,又如何逃了出來的。

但自此之後,江衡看這個女婿便愈發覺得滿意,非但因為他是世子,是督軍,而是因為他做了一件自己根本不敢做、也做不到的事情。

過了半晌,殷楚睜開眼睛,說道:“將軍,你我也算共經生死,茶茶也在等我回家,我便和您透個底。”

“什麽底?”江衡問道。

殷楚慢慢坐直了身子,說道:“秦鳳道不會輕舉妄動。”

“為何?!”江衡蹙起眉。在他眼中,秦鳳道根本就沒有不幫的道理。大家都是大胤臣子,就算是往日在朝上有些沖突誤會,也都是為了大胤好。如今國難當頭,怎會不幫?

殷楚說道:“往年抗擊北胡,都是延慶道為主力,延慶道的將軍受賞也最為豐厚。可如今,怕是有人心裏不願。”

“糊塗!”江衡搖了搖頭:“他們定然不會如此,青扣關失守,誰也討不了好,甚至連秦鳳道本身都會受到影響。”

殷楚微微笑了笑:“既然將軍不信,我們便拭目以待吧。至於糧草,會不會來我不知道,但有一點,至少會比將軍想的還要晚。如今國庫空虛,皇上定然會想法子從百姓處加稅,秋收方成。從江南到華京城,再到延慶道,這中間需要多少時日,甚至途徑多少人的手,中間被扣下多少抽去多少,將軍心裏可有數嗎?”

江衡聽了這話,愣住稍許:“但我這補足兵糧的消息,可是從兩個月前就一直連發了。”

殷楚擡眸看向江衡,拱了下手說道:“將軍磊落,卻不知這去華京城的路上,有多少波折,最後能安然傳到皇上手裏的,能有幾封。”

“世子的意思是,我的信被人攔下來了?”江衡有些不可置信的問道。

殷楚拍了拍手,陸奉走了進來,從懷中抽出一疊燙了火印的信件,遞到江衡面前:“將軍看看,是不是這些?”

江衡接過信,那上面的火漆確實是延慶道的將印,加蓋他的私印,信封邊上貼了三根羽毛。如今這三根羽毛仍然沾的穩固,說明並未有人拆開看過。

江衡擡頭看了一眼殷楚,殷楚揚了下眉,示意他打開信件檢查。

江衡深吸了一口氣,拆開第一封,上面謄寫的是延慶道軍糧告急。

第二封——延慶道軍糧告急。

第三封——青扣關求援,延慶道軍糧告急。

第四封……

江衡近乎泄憤一般將剩下的信全都拆開,平日就算生死近在眼前也毫不變色的他,如今手指卻在顫抖:“怎麽會……他們怎麽敢?延慶道難道不是大胤的兵卒,這些難道不是大胤的百姓?”

江衡胸口劇烈的起伏著,過了許久,他緩緩擡頭問道:“世子這些信,從何而來?”

江衡自然不是傻子,這信送到他的手上,可卻不能說明是誰截下來的,即便是將這件事情說出來的殷楚,也極有可能。

殷楚站起身來,走到案前。他的左手字寫的也很好,自打從閩州回來,便將原有的本事都毫不遮掩的表露出來。

殷楚將手中毛筆放下,轉頭看向江衡。

江衡看這那字,反倒沒說什麽,只是一味的沉默。

過了半晌,江衡沉聲說道:“當真,如此?”他的聲音沙啞,似是被人突然掐住了喉嚨一般,氣若遊絲。

殷楚低著頭,輕聲說道:“將軍若是不信,稍等等便知道了。”

是夜寒涼,北方的冬一如既往地幹澀,邊關的夜也從來沒有過詩情畫意。那都是詩人想的,邊關的山不是山,是骸骨堆,邊關的水不是水,而是將士的鮮血。

美的東西背後往往殘酷,驚嘆於其神意的時候,莫忘了神也噬人。

北胡挑了個不怎麽適合進攻的季節,延慶道很快就要迎來第一場雪了。這雪比華京城來的要早些,比臨安府要早更多,騎兵在雪地裏難行,北胡的攻勢便會被拖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