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二更)

幾個月前的蕭府門前迎來送往好不熱鬧,彼時的蕭羅也是風光炙熱, 面容上總是帶著那副運籌帷幄的笑意。雖確實是討人嫌的, 但礙著官位, 也從無人說半句不是, 露出絲毫不敬。

因著在眾人眼裏,豐忱年事已高, 嫡子資質平平, 未得繼襲老子那套八面玲瓏的七竅心。而蕭羅深受皇恩, 這副相躥升為宰相,指日可待。

相當日蕭羅領命前往秦鳳道之日, 前來送他的官員也不在少數, 各個花腔弄辭,儼然就要將他誇成已經凱旋而歸的英雄人物了。

當日有多風光,如今便顯得有多落魄。

蕭羅被剝官位, 閑賦在家養傷,已然算是皇上天大的恩典了。看看那江家,即便是滿門忠烈扛起了大胤, 那又如何?說你日後不配有“鎮國”二字,便是不配。

武將的地位在大胤便是如此可憐可嘆。

這幾日似是也是特地做給人看, 府裏的燈火早早便滅了。一更天過半, 這偌大的府邸便安安靜靜,半點聲音都不出,連幾個平日裏會開著的角門也關的嚴嚴實實。

可今日,蕭府的一處角門卻悄悄的開了。劉氏走在前面, 身後跟了個侍女。她四處張顧片刻,又讓那侍女打扮的女子先進去,這才吩咐人將角門關嚴。

進了蕭府,劉氏便佝僂下腰,做小伏低的跟在那侍女身後,兩人七拐八繞的進了一處小院。

這處地方正是之前莫赫離待過的,如今這侍女輕車熟路,推出墻壁後藏著的密室,一彎腰便鉆了進去。

蕭羅聽人來了,連忙站起,低聲說道:“來的辛苦了。”

那侍女並不說話,只是將頭上戴的遮帽取下,露出一張溫婉面龐,正是當今皇後。

蕭羅從桌上取了手爐,遞到皇後面前,緩聲說道:“外面天涼,還是先好好暖下手。”

皇後看了那手爐一眼,搖了搖頭:“出宮不易,如今處處都在被人盯著,有什麽事情便快說。”

蕭羅有些訕訕的收回手爐,嘆了口氣,這才說道:“如今連你出趟宮都要費這麽大的周章,可見皇上對你我疑心甚重。”

皇後擡眸看他,蕭羅臉上沒了往日的那副光彩,臉色如蠟,在這燭火幽暗的照說之下,好似一具會食人的行屍走肉,只有那雙眼睛透露著些許貪婪的目光。

“只有你,沒有我。”皇後開口說道:“只有你被疑心,與我有何幹系?”

對於她將兩人之間關系的撇清,似乎並不在蕭羅意料之外,他甚至沒有些許驚詫,只是淡淡笑道:“你是我妹妹,是蕭家的女兒,怎得能說我們毫無幹系?”

皇後聽得明白,擡頭問道:“我何時是蕭家的女兒了?你又何時是蕭家的兒子了?”

蕭**咽了一下,轉身走到案前,端起那不知盛的是酒還是茶的杯子灌了一口,這才轉頭說道:“你是在怪我?”

“兄長說笑了。”皇後畢竟是皇後,在蕭羅這等權傾朝野的人面前,也絕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氣勢。她朱唇輕啟:“哪裏敢怪兄長?只是我雖是兄長的妹妹,但更是這大胤的皇後。”

蕭羅似是聽見了什麽有趣的話,突然大笑起來,笑的前仰後合,偶爾還要捶上兩下桌案。待笑的笑不動了,這才轉頭看向皇後,嗓音嘶啞:“如今,你倒是想做大胤的皇後了?”

“比起做北胡的看門狗,不是更好嗎?”皇後有些嘲諷的說道。

“婦人之見!”蕭羅恨聲說道:“若不依靠北胡,只憑你我,如何能報得了仇?!你我蟄伏多年潛藏多年,最後卻要郁郁而終,即便是到了黃泉之下,又要如何與他交代?!”

皇後聽他提起那人,一種疲倦感不由得冒了出來。她好不容易平靜來的心緒,如今也被拆分的一幹二凈,只余下沙塵入口般幹澀的滋味。

她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一族的仇,為何又要拉他人來呢?”

“可如今即便不報仇,我們也要活下去!”蕭羅抓住皇後的雙臂,恨聲說道。

他眼睛瞪得很大,眼仁都是血絲,也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在此處想了多久?瘋了沒有?

可在皇後的眼裏,如今他已經瘋了。其實不管是他,族人,甚至連同自己都瘋了,瘋了似的前仆後繼,瘋了似的自欺欺人。

只為成全心魔。

“你又如何活不下去呢?”她喃喃問道,有氣無力。

這條路,從踏上來的那一刻起,便真的不能回頭了嗎?

蕭羅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可知道皇上有遷都的念頭?你可知道臨安府的糧都被送到了溫天城去?”

皇後猛地一滯,問道:“遷都?”

蕭羅苦笑一聲:“是啊,沒想到吧?你身為皇後竟然並不知道。可我知道,曹昌也知道,今日明日後日,過不了許久,華京城裏的人大大小小全都知道了!可唯有你!尊貴的大胤皇後,不知道!還有你的兒子,咱們的好太子,他也不知道。說到底,你們都還不如我這條看門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