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工人體育館的綠色海洋,事關我愛你和對不起

1

蘇青一早起來就一肚子火,在團結湖的樓下打車。

平常七點鐘的話,車多得仿佛不像是北京。

可是今天,她蹬著高跟鞋在路邊站了半個多小時,曬得仿佛一只蛻了皮的知了,卻沒有一輛車停下來載她。

倒是有幾輛空車,可是仿佛串通好了一般,緩緩開過蘇青身邊,要停不停,只問她去哪裏。蘇青一說中關村,對方擺擺手說要交車,而後就加速開走了。幾次下來,蘇青怒火中燒,心說去哪裏你才肯去,天堂嗎?

又等了半天,眼看著一輛空車駛過來,蘇青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先上車,再說去哪裏。對方要是敢讓她下車,她就打電話投訴對方拒載。

眼瞅著對方開近,蘇青招手,對方停下來,問蘇青去哪裏。蘇青鐵青著臉,伸手開車門要直接上車,卻發現車門鎖了,司機真是雞賊到飛起。

一看蘇青這架勢,司機趕緊猛踩一腳油門,蘇青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車消失在路的轉角,自己在原地火大到仿佛太陽黑子爆炸。

蘇青在內心咆哮了幾句臟話,看一眼手表,七點四十多了,跟對方公司約了八點半開會。蘇青只能壓下心頭的火,往後退幾步,找個樹蔭,從包裏拿出一雙白運動鞋,換下了腳上的高跟鞋。身為一個二十八歲的混過幾年社會以能幹紮實著稱的女性,生活中這樣的小技巧,她懂得太多了。

但懂得多了,難免就有些悲涼:只有沒人疼的女人,才需要懂這麽多,才需要為惶惶不可知的未來,做那麽多的準備。

但她無暇悲春傷秋,她早就過了這樣的年齡,又不是十八歲,當街哭鼻子也不會有人來心疼,只會讓人看笑話。她在路過的幾個上班族略帶驚訝的眼神中迅速地將鞋子換好,把高跟鞋塞到包裏,健步如飛地往地鐵站走去。

嗯,還好帶了一雙H&M的小白鞋,跟今天的天藍色西裝裙是搭配的,蘇青心想。

衣服和男人就是女人的命,蘇青屬於命不好的那種,只剩衣服這半條命在苟延殘喘。

那鞋子,九十九塊,便宜好穿,還百搭。

可因為廉價,洗一水形就沒了,所以穿臟了就得丟掉,但總會給人留下一直穿新鞋的印象。自從前年H&M推出這款鞋子,三年下來,蘇青不知道買了多少雙。踏著它,一路從一個職場新人,走到今日的位置。

這個時間段的地鐵,人多到像沙丁魚罐頭,蘇青等了兩班才擠上去,提著自己的包穿過人群往車廂裏走,被擠的人,都對蘇青怒目而視,蘇青坦然自若,裝作沒看到,終於尋得一個角落,穩妥地靠在車廂上,拿出耳機來聽歌。

又經歷了一次天殺的換乘,從十號線換到四號線。從中關村地鐵站出來,蘇青沒再抱打車的奢望,提著包又一路小跑,終於到了某知名網絡視頻公司樓下,離約定開會的時間還差五分鐘。

蘇青沒忘記再找個角落把鞋子換回來,耗時一分鐘。看到星巴克,她目測了一下排隊人數,估算好時間,要了一杯拿鐵,兩分鐘拿到。

最後兩分鐘,她沖進樓,往電梯方向沖刺。

眼看著一班電梯門就要關上,她不知道哪裏不對勁了,硬著頭皮就往裏沖,差一點兒夾到自己。她雖然沖上了電梯,可因為加速度太快,她一個沒站穩,撞到了某個人的身上,咖啡差點兒就灑在人家的西裝上。

這種事情,誰一大早上遇到,都肯定沒好臉色,蘇青悄聲跟對方說對不起,對方沒理她,把她當空氣。這比罵蘇青更讓她尷尬,對她來說沒有什麽比被人無視更羞辱的了,人家大概把她當成了瘋瘋癲癲的傻女人,擺明了連厭煩都懶得表示。

蘇青只能默默地低著頭往裏移動一下,在電梯邊角的位置站定,悄悄長舒一口氣安慰自己說中關村這種鬼地方,自己這輩子應該不會再來幾次,丟人抑或被蔑視,待她走出這電梯,也就到此為止了。

這棟樓很高,三十五層,每層都幾乎有人要下,公司都不同,難免有人就在電梯裏閑扯。剛到三層,被蘇青撞到的西裝男就跟身邊的同事開口了。

“唉,今兒估計又是一場惡戰。”

“是啊,真不知道怎麽跟這些外行解釋,微電影跟廣告壓根兒就是兩種不同的東西。”西裝男身邊的小兄弟也同仇敵愾的。

“昨兒我看到對方公司的修改郵件,差點兒都氣炸了。別人是對牛彈琴,我簡直是對草履蟲彈琴。”

聽到“微電影”三個字,蘇青的耳朵自動豎了起來。

“對啊,你是不知道對方的負責人有多難纏,寫個郵件,做作到恨不得每一句裏都帶上一兩個英文單詞。還起一英文名叫蘇菲,這部為狗糧做宣傳的微電影,恨不得拍出衛生巾廣告的感覺來。可能嗎?不能你叫一衛生巾的名字腦子裏就只有衛生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