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五姐, 貨送到啦。”屋裏,聽見喊聲, 郭小寶穿著件女娃娃的舊衣, 露著半截肚子, 光著腳丫跑出來,“掌櫃的給了多少大錢兒?行腳大夫上午來催帳啦!!”

“催帳啦?咋說的, 娘的藥抓了沒?”郭五娘腳根都沒站穩, 就急慌慌問。

“咱上回的藥錢都沒給, 人家咋會在給娘抓藥哩。”郭小寶搖頭, 稚嫩的小臉兒掛著明顯的擔憂,“五姐, 你去看看吧,上午你走了之後, 娘就躺下了, 中午都沒起。”

“那你倆吃飯了嗎?”郭五娘快步進屋,臉繃的緊緊的問。

“我燒了粥, 烤了兩個地瓜,沒熟, 娘沒吃進去。”郭小寶低著頭,一臉心虛內疚的樣子。

仿佛生怕姐姐罵她。

郭小寶才六歲, 打小兒身體不好,個頭身子跟四,五歲娃娃似的,郭五娘哪會怪他?手腳麻利進了廚房, 燒開水捏了幾個窩窩頭蒸上,她看著已經見底的米缸和空空如也的醬菜蕓子,眉頭擰的鐵疙瘩一樣。

擼起袖子收拾完廚房,她抹著汗進了屋裏,就見炕上,郭老娘蓋著半輔舊被縮在炕頭,身形削瘦,臉色臘黃,眼底泛著一股死氣。

睡夢中,偶爾還‘哢哢’的咳嗽,拉著沙啞的長音兒。

不願意打擾老娘休息,郭五娘就輕手輕腳的關了門。

做為小漁村最貧窮的一戶,郭家能下海打魚的男爺們兒——郭五娘親爹六年前就過逝了,家裏一直靠守寡的郭老娘支撐著。

郭老娘是外逃荒來的,十四歲跟了郭老爹,三十年間生了十一個孩子,就活了三個。

郭二姐,郭五娘,郭小寶。

其中,郭小寶還是遺腹子。

不過,多得了他這個男丁存在,郭家才能在小漁村留下小小三間房,一條船。

早年受了太多苦,頻繁的死孩子,徹底拖垮了郭老娘的身體,早幾年郭二姐出嫁後,她就已初見頹勢,今番冬日受過寒越發不好。

大夫看過,說就是熬日子了。

當然,要是人叁肉桂的養著,說不得還能挺幾年,然,郭家連飽飯都吃不上,哪有閑銀供著個‘活祖宗’啊!!

郭老娘自個兒就不治了,收拾包袱回家等死,只有那難受的厲害的時候,才找行腳大夫買些止疼的草藥。

可如今,她家連止疼的藥都快買不起了。

“寶兒,你家裏看著火,等窩頭得了叫娘起來好歹吃點。姐出去一趟。”郭五娘換了身麻衣薄衫,外披件大鬥篷,從頭罩到腳,邁步就往外走。

“姐你下海啊?”郭小寶趕緊追著她問。

“嗯。”郭五娘就點頭,快步出了院。

“姐你別去了,滿子叔說最近海邊來了一群大魚,吃人哩。”郭小寶邊追邊喊。

無奈郭五娘天生大長腿,郭小寶緊趕慢趕追不上,風中只傳來他姐一句,“沒事兒,我不去深地方,你老實在家吧!”

海邊出生的孩子,天生的浪裏白條,郭五娘水生水長,打十歲上頭就做了海女,憋口氣能在海底潛上一刻鐘的功夫,鮑魚、牡蠣,海叁……見什麽撈什麽,她爹剛死那會兒,家裏最困難的時候,郭五娘還劃著船潛進過深海,采到一枚白珍珠。

有小指甲蓋大,圓潤光滑,足足賣了二十兩銀子。

郭二姐的嫁妝,就是賣珠子的銀攢的,要不然,她個漁村女,哪裏能嫁到旺城去?

出了漁村,一路往西奔,走了約莫兩刻鐘的功夫,不遠處出現一座懸崖,怪石林立,崖上寸草不生,攀著巖石,郭五娘手腳並用的往上爬,偶爾碎石滾落,劃過她黝黑的臉頰。

這一處懸崖陡峭,還寸草不生,並無任何日常用處,於是人跡罕至,郭五娘還是小時候來這裏玩耍過,知曉這崖頂處有石洞,穿過去便能到一片小小的海灘,內成一道旋渦,能困住過往活鮮,尋到不少好海物兒。

且,最重要的是,沒有人跟她搶。

靠山吃山,靠海過海,這旺城附近指望大海過活的人家實在太多,郭五娘水下功夫在好,終歸是個沒成年的小姑娘,獨自一人少去深海,競爭力不夠。

沉默著攀爬到頂,她拍拍發疼的腿,剛想往前走,便見懸崖邊上站著好幾個人,有男有女,離得遠了看不清相貌,然,單看穿著——錦衣絲履,綾羅綢緞……一件頂她家兩年生活費,郭五娘趕緊找了塊石頭,蹲身躲了起來。

貴人哩,脾氣都壞著呢,聽她娘說,她頭一個姐姐就是九歲上頭,城裏玩耍時汙了貴人的衣裳,讓踢了一腳吐血死的。

縮著脖子,郭五娘無聲的躲著,小心翼翼向外窺視。

咋還不走呢?她還要下海哩!

——

懸涯邊,姚千枝踩在凸出的巖石上,低頭往下看。

展米的海水層層脊疊,前推後湧地形成一個個巨浪,奔湧著撲到懸涯邊,發出震雷般的轟鳴聲,端是波瀾壯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