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養活她長大的老娘, 手把手拉扯成人的弟弟,潑辣疼她的姐姐, 憨厚孝順的姐夫……這些人對比個沒怎麽相處過, 只少少見過幾面的哥哥……

有的比嗎?

需要問嗎?

海盜和山賊一樣, 都是按住就能殺頭的大罪,就算家人不知情, 人家官府出面關個一年半載的都是合理, 更何況, 她還是知情的……

“我, 我……”郭五娘顫抖著嘴唇不願回答。然而,她自己清楚, 答案早就在她心中了。

——

夜黑風高,烏雲遮月, 伸手不見五指。

小漁村外, 郭浪兒穿著黑衣短打,手裏拎著諾大包袱, 輕手輕腳的往懸涯邊走。

他看起來約莫三十來歲的年紀,身材高大魁梧, 連鬢絡腮胡子,烏烏鴉鴉長了一臉, 連模樣都看不太清楚了。

一雙小眼睛精光亂閃,他靠著懸涯壁左顧右盼,見夜風習習,四下無人, 微微噓了口氣,腳步無聲一個回轉,來到一處隱在涯後的山洞外。

約莫半人高的洞口,讓幾塊巨石巧妙遮著,底下雜草叢生,等閑不仔細找,還真尋不著。

“五妹,五兒,哥來了!!”站在洞口,郭浪兒眼光微閃,眉頭緊緊擰著,口中低喚,彎腰欲入。

剛把腦袋鉆進去,身子還在外面呢,郭浪兒突然覺得上空陰影籠罩,脖子被大力掐住,痛入骨髓,整個身體騰空而起,他‘飛’著進了石洞。

‘啪’一聲拍在地上。

“哎呀啊啊啊!!”頭暈腦花,兩眼冒金星,緩了好一會兒,他才痛呼出聲。

“閉嘴!!喊什麽喊?這點疼受不住,也叫男爺們。”身後蒲扇般大手捂過來,郭浪兒被迫擡頭,借著昏黃火把的光,他看見洞內站著幾道身影。

為首是個年輕不大的小姑娘,個頭不高,通身氣勢磅礴,令人不敢直視。小姑娘左邊垂頭站著的正是他妹妹,兩手在身前緊緊掐著,感覺非常緊張。

小姑娘右邊——紫綃翠紋裙、素絨繡花襖、外罩翠紋織錦羽緞鬥篷,素白臉兒,長眉細眼,松松的涵煙芙蓉髻,那身姿,那風韻,他見過呀……

“幕,幕行首!!”郭浪兒驚呼,幾乎是從嘴角縫裏擠出這麽句話。

他身後,姚天禮緊緊皺了皺眉,捂著他嘴的手越發用力,捏的郭浪兒兩眼直翻白。

!!!放手!!!快放手!!!捂著鼻子啦!!喘不上氣啦!!

“你還真出名啊,誰都認識!”姚千枝斜睨著幕三兩,笑著調侃。

“那是,好歹混了這許多年,行首不是白叫的。”幕三兩嘴角微勾,態度自然而灑脫。

半點沒覺得這話是在給她難堪。

姚千枝就喜歡她這樣,往昔不可辯,來昔猶可往,一味追悔過去,觸都不能觸,並不代表釋懷,似幕三兩這樣,直面過往,笑言調侃,這才是真正接受了自己,才能擁抱未來。

“……那個,姚,姚大人,幕姑娘,你們,你們……我哥要死了!!”一旁,郭五娘顫顫微微的開口,帶著股子哭腔。

“咦!?”姚千枝眉頭一挑,收起笑意轉頭望,“咳咳,二叔,你,你松松手,那都翻白眼兒了!!”她指了指郭浪兒。

“嗯。”姚天禮遺憾的放手,照屁股給了他一腳。

郭浪兒狗搶屎般的姿勢,應聲前撲,啃了一下巴的泥。

“你,你們……”滿嘴都是血,牙掉了好幾顆,他捂著臉,眼淚都快下來了。

“五姑娘!”姚千枝垂首瞧了兩眼,到沒直接掐住按‘套路’出牌,而是轉頭望向郭五娘,擺出個‘請’的手勢。

這位姑娘答應她們釣郭浪兒上勾的條件,就是給她個機會,讓她親自勸降,留哥哥一命的。

“多謝大人。”郭五娘動作生疏的福了個禮,幾步走到郭浪兒身前,她跪坐下來,“哥哥……”她突然喚。

“娘生病了,大夫說是富貴病,要天天人參肉桂的吃,否則就是熬日子。她很難受,天天咳嗽,日日昏睡,醒著的功夫還要幹活兒……小寶身體不好,大夫說他胎裏虧了,要好好的養,要不長不大……二姐嫁了好幾年了,連懷了三胎都沒保住,是長年趕海,寒氣入體,肚子裏涼,為了給她治病,姐夫在碼頭給來往商人扛大包,一天幹七個時辰,半個月前,累的連人帶包掉進海裏,差點沒死了……”

“爹病死的時候家裏欠著債,債主要咱們家的船,我不給,怕日後沒活路,自個兒駕著進了深海,潛下水撈了顆大白珠,賣了二十兩銀子,還了爹的債,還給二姐置了嫁妝,不過……我撈珠的時候遇見了大魚,差點死在海裏。”

“我現在大腿上還缺一塊肉,走的快了就跛。”郭五娘垂著頭,卻不看郭浪兒,只是道:“哥哥,我說這些,不是想辯解什麽,只是想告訴你,我為啥要這麽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