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王三郎的宅子, 是從皇商王家繼承來的,足足七進的面積, 那是雕梁畫棟, 精致玲瓏。

主院, 一顆三人合抱的大桃樹,樹冠罩了半個院子, 不過, 如果歲已至冬, 枝葉凋落, 顯得很有分幾蕭瑟。

花梨木雕刻精致桃紋的窗子支開,王桃華坐在窗邊看著, 目光幽然。

“娘,兒子回來了。”站在她軟塌前, 王三郎恭身而立, 小眼睛裏滿滿都是擔憂,“您近來怎麽樣?身體可好些了?”

王桃華——皇商王家獨女, 楊氏族長楊良東嫡妻,兩人結縭近四十年, 膝下育有三子,亦是楊族長唯三的兒子。

楊良東頗潔身自好, 院裏除嫡妻外,只有兩個老通房,養下的還全是女兒,王桃花沒有庶子在眼前膈應著, 日子按理應該好過。

最起碼,楊城裏各府閨秀們,對王桃華這商戶女高嫁仕族的典例,是相當羨慕的。

畢竟,在是皇商,沾了個‘商’字兒,惹了銅臭,對姑娘家來說,自然就不算高雅了。

夫妻相敬如賓,膝下三個大兒子,按理王桃華應是個雍容華貴,嚼金咽玉的貴婦人,然而,著目細瞧,眼前的王桃華,真應不上那些形容。

明明五十多歲的年紀,滿頭秀發盡是雪白,一根黑絲都未有,細細的盤成個小髻在頭頂,仿佛有些禿了。臉上遍布皺紋,一道道深刻如同鴻溝,盡是苦難和歲月的痕跡,一雙眼兒,桃李正盛時應是杏核狀,水靈靈的耀目,然而如今,眼皮搭拉的垂著,眼角全是褶子。

雞皮鶴發,老態龍鐘。

身上裹著一件淡灰色的大氅,她連身形都格外瘦小。

看著完全就是風燭殘年的模樣。

說她七十,怕是都有人相信。

不過,腰背到是挺的筆直。

“棉梁莫要擔憂,為娘無事。”被兒子擔憂的情緒感染,王桃華布滿風霜的臉露出一絲溫柔的笑,嘴角刻出深深的痕跡,她擡手輕喚,“我兒累了,坐下說吧。”

“哎。”王三郎應聲,坐到他娘身邊,握著王桃華的手,“娘,你的手怎麽這麽涼?是又沒按時用膳?還是前兒抓的藥不合用?”他皺著眉頭,低聲勸著,“娘,我已經說服那人,派信差往姚總督那裏去了,咱們眼看大仇得報,您得保重身體,才能看他的下場啊!”

“他的下場……”王桃華喃喃,胸口盈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近四十年的夫妻,外人看來,楊良東對她情深意厚,不顧她商戶女的身份,用嫡之妻位相聘,婚後散盡百花,這麽多年只有兩個老通房在院裏,她眼前,連個膈應人的庶子都沒有,絕對人生贏家,然,實則……

她是家中獨女,父母愛如掌珠,出嫁時十裏紅嫁,一百八十八台嫁妝,五十萬兩的壓箱銀,嫁過來沒幾年全搭進楊家了。這就算了,總歸夫妻一體,但是,三十年前,三郎剛剛出生的時候,她爹怎麽會突然從礦山摔下來,不治身亡?

明明那個時候,她娘已經快要生產,她家都要有繼承人了!

還有,她娘……盼了一輩子兒子,年近四十歲終於懷上,小心翼翼的保著護著,怎麽就有人泄露了風聲,讓她娘知道了她爹的死訊,自此一屍兩命……

或者,真的是一屍兩命嗎?在產房裏,她那小弟弟被楊家人抱走的時候,她都看見他都動了!

怎麽就變成了死胎?

她的三兒過繼給了王家,初時,她是感激的,好歹沒讓她家斷了香火,不過,後來,在每一個無眠的夜裏,她越想越害怕,越想越不對勁兒,總覺得眼前的幸福像蒙了細紗一樣,揭開就是滿目瘡痍……

查,還是不查……

迷迷糊糊的過日子,她能夫妻恩愛,子孝孫賢的過一輩子,但是,那是她爹娘……

怎麽想都不甘心,王桃華還是查了,她是獨女,打小爹娘精心教養起來,能力還是有的,終歸,事情的真相暴露在她面前。

她的丈夫,害死了她爹娘,謀奪了她家的產業。

甚至……

她的‘長子’‘次子’,兩個所謂兒子,究竟是哪個女人的種,她都查不出來!

萬念俱灰,這些年,王桃花過的可畏生不如死,好在,如今兒子大了,是她的依靠了。

“棉梁,你,你恨娘嗎?”王桃華突然擡起頭,目光直視兒子的臉,口中喃喃,“你本應該是楊家子,高官厚祿,做人上人,偏偏因為娘,你得當商戶……”在是加個‘皇’字,商就是商,“還有你爹……”那是你血緣生父,卻要你這般算計出賣……

楊家,是你的族,你是嫡子,本來應該是族長的……

“娘,我姓王。”王三郎憨厚的笑笑,“三歲就被過繼給了祖父祖母,打小兒,是王家老仆照顧我,王家掌櫃們教導我,我是王家的族長哩。”

“但是……”王桃華抿了抿唇,眼底很是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