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這針刺一般的痛楚來的太過突然劇烈,且還越來越是厲害,只眨眼間功夫,便仿佛已從額角皮肉直直的鉆進了腦髓之中!

趙禹宸出身貴重,先帝獨子,三歲便被封為太子,雖說自打懂事起便早出晚歸,學習君子六藝,帝王之道,並沒有受過富貴皇家的閑散安逸,但父皇師傅們也都是好言相勸,母後更是苦口婆心,當真沒一個敢戳他一根手指頭的。

這般的皮肉之苦,他當真是從未受過。

猝不及防之下,趙禹宸只痛的渾身一顫,連開口呼痛的力氣都丁點兒生不出,意識到這般反應定然與他的讀心異術有關,下意識的想要不聽,但到這個時候,耳邊的聲音卻並不容他放棄,仍舊不管不顧的一股腦兒塞進他的耳中,而其中最清楚的,自然便是距離最近,他方才也最想聽到的董太傅——

【看著最近的軍報,只怕西北得勝在即……】

【先太_祖立國之初,便決議重文輕武,與士大夫共天下,老夫與先帝籌謀半生,興科舉,卸兵權,才除武夫亂國之禍,偏他一個蘇戰,仗著些許戎狄冒犯,本官親派的監軍使都不放在眼裏,敢還敢妄言“書生誤國!”】

【如今西北未定,蘇戰便敢如此冒犯本官,等他大勝而歸,再加封賞,豈不是還要踩到我董家頭上?】

【朝中文官,皆為我門生故舊,我身子日漸不濟,待我百年之後,娘娘位及中宮在內,嚴兒政兒仰我余蔭在外,董家子孫百年無憂,所慮者,唯蘇戰一介莽夫!】

【有蘇家在,長此以往,家國危矣,老夫身為文官之首,萬萬不能見此兵禍舊事,如今朝中武官,唯一蘇戰,蘇家滅門,武將再難起頭。】

【陛下還是太過年輕,這般心慈手軟、婦人之仁,如何為君?】

【待陛下對蘇戰生疑,蘇家一敗,朝中無人能及本官,宮中無能能及娘娘,我董家百世無憂!】

事實上,趙禹宸在這一閃念間所聽到的,遠遠不止董太傅一人,太傅之外,守在亭外則在魏安零零碎碎的念叨著【今個這個席面嘖嘖,除了瞧著好看真是一點滋味都沒有,瞧瞧這大青蟹,吃的就是一個鮮,偏用那油鹽醬赤染的一點滋味沒有哎呦呦白瞎了好東西這不是……】

除了魏安,周遭還有幾個宮女內監,心中所思也是雜七雜八,只不過都不足為道,趙禹宸攥緊了手心,緊緊咬了牙關,又強撐著腦中的痛意在一派雜亂裏,將廊上國夫人與淑妃的聲音細細分了出來——

“陛下為了守孝,三年不進後宮一步,先帝出孝就在眼前,娘娘萬萬要抓緊,等到三年一過,便要第一個侍寢懷上龍胎,萬萬莫叫蘇家那狐媚子搶到前頭去。”

【老爺這身子撐不了幾年,咱們家裏又非世襲罔替的勛貴,人走茶涼,還有誰記得董家?少不得,只能靠舒姐兒的肚皮,若能成陛下的正經外家,才最是妥當。】

【男人都是一個德性,對第一遭的女人總是與旁個不同,陛下為了守孝,連個侍寢宮女都沒經過,這麽好的機會,萬萬不能錯過了!】

“祖母放心,此事孫女自有計較,區區蘇氏不足為慮。”

【越是這時候,便越不能著急,需要叫陛下自個起意才最是妥當,待本宮位及中宮,再與那蘇家明珠慢慢計較。】

【只是太後免我宮權,此事還需好好計較,今日有祖父說正事,只怕沒機會與陛下提,為什麽?是太後的主意?還是旁的緣故……只怕就是太後,這惡婦一向忌憚我,偏寵蘇家!】

【太後免我權,陛下竟是一味愚孝!就這般答應!我若要謀事,還需設法小心太後!】

……

……

……

表裏不一,汲汲營營,假公濟私,怨望,欺君。

夠了、夠了!朕不想聽!

伴著這一句句的狹隘心聲,在這針紮一般的痛意裏,趙禹宸的心下也是越來越寒,他能撐到現在,原本就只是靠著一腔執念,心念一松,耳邊的這諸多嘈雜也瞬間遠去,只是腦中的疼痛卻是愈發劇烈,年輕的帝王終於無法忍受,眼前一黑,身子便也軟軟的癱倒下來。

趙禹宸渾身冷汗,面色慘白,連嘴角都無丁點兒血色,身為帝王,周遭無時無刻都有多雙眼睛盯著,便是一個皺眉一聲咳嗽,都有宮人周到服侍,更何況是暈倒這樣的異狀?

“陛下當心!”

趙禹宸的身子才剛剛微微晃動了一下,立即便引起了周遭人的注意,以魏安為首的三五宮人飛一般的沖了出來,搶在他真正摔倒之前便將其一把扶在了手裏,便連對面垂垂老矣的董太傅,慢了一步之後,也連忙顫顫巍巍的移了過來。

“陛下!”“陛下小心!”

“太醫!”“宣太醫!”

趙禹宸的手心顫的抖篩一般,身上虛軟的丁點兒都動彈不得,可偏偏即便到了這個時候,他的耳邊還是嘈嘈雜雜,除了眾人口中的吵嚷,雜亂的心聲也依舊在零零碎碎,大驚小怪的高聲呼喊驚叫,雖然隔著雲霧一般的模糊不清,但也叫他除了針刺般的頭疼之外,更添了幾分惡心暈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