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注定失敗的改變

“小姐, 請原諒, 您有聽到我方才的說話嗎?”

略帶著些稚氣童音的聲線在身旁響起,夏洛琳終於從神志恍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持續走神的情形已經維持好幾天了, 她看上去像陷入了某種困擾中難以脫身一般,這讓前來接受提琴教學的小謝瓦利埃先生無法忽視。

“我很抱歉, 薩拉。我並沒有聽清……”

夏洛琳輕聲回答著小個子的少年, 話音一散又陷入到某段掙紮的回憶裏——

那天在霍亂之旅結束回到肖邦家, 兩位音樂家換下衣物焚燒、用晾溫的沸水清洗、烈酒擦身消毒過後, 便在鋼琴家的寫字台上開始“挽救生命”的舉措。

夏洛琳知道, 她只是個能力低微的小提琴家,並不具備完善的關於霍亂的醫學知識,根本不可能做出能夠針對病症的藥物, 甚至連自己因旅行而服用過得霍亂疫苗都快到了最低的免疫力臨界期限。她所能想到的方法,就是讓活著的人能夠遠離霍亂的侵擾而已。

霍亂是一種烈性腸道傳染病, 經由消化道傳播。在十九世紀這個巨大的歷史背景下,它的根源就是不潔的飲用水, 其次便是食物。健康的人體其實對少量的霍亂弧菌是有天然的抵抗力的, 生活接觸所產生的感染必定是高頻的與霍亂病者接觸。

只要保證水和食物不被汙染, 做好自身的清潔保護,將病菌入口的可能性降到最低,基本不會被霍亂侵襲。這也是夏洛琳敢陪著滿足肖邦任性的底氣所在。如果確認來襲的是este, 給她任何理由都絕不可能讓他去。

在這個普遍把霍亂根源定義為瘴氣的時代, 不具備醫師資格的夏洛琳又如何讓人信服自己。她無法影響大局, 從朋友和認識的人開始, 以“一個治愈過很多霍亂病人的醫生朋友”的口吻講述出一個健康人杜絕霍亂的方法。

一封封模式差不多的信被夏洛琳在桌上復制出來。平時只用來揮動琴弓的手仿佛不知疲倦一樣,一詞一句地用墨跡鋪滿著那些紙張。

肖邦見此也靜坐到了她對面,按照她的信件復制出更多的紙張,只不過對象換成了他在巴黎的朋友和波蘭友人。

“讓你做了這個決定,洛琳,我就會陪著你。”

鋼琴家如此簡短回答了小提琴家的疑惑,低頭繼續他優雅的書寫。

蘸水筆嚴重影響著夏洛琳寫信的速度,她叫來亨利委托他去李斯特家將剩下的兩只鋼筆拿了過來,把那支白色的平尖筆送給了肖邦。

“同行的禮物,弗裏德,以及你的朋友比我多,用它寫字會讓你不那麽疲累。”

小提琴家發現這支筆在鋼琴家手中十分契合,滿意地點頭微笑。

“如此,為了配上這份禮物……洛琳,你可以考慮寫幾封匿名信嗎?我可以幫你往上層送一送,雖然我的社交圈並沒有某位‘外交鋼琴家’那麽龐大——”

筆在肖邦指尖流轉了一會,他旋開筆蓋寫了幾個詞,立馬喜歡上了這種書寫的流暢感。

“但還是有一些人有足夠的影響力去促成這件事。鑒於目前越來越多嚴峻的局勢,我想他們應該會願意嘗試所有可行的方式——我是說,為了更多的生命可以從霍亂中存活下來。”

夏洛琳眼中迸發出耀眼的光彩,疲憊感一掃而空,她的下筆變得更加暢快輕盈。在那幾封匿名信裏,她多寫下了一個比例配方——和人體的水最接近的糖鹽比例,也是她目前能想出的唯一可以試著去治療霍亂患者的“藥”。

當天這些夾帶著生命希望的信件,自此輻射般地送向了巴黎四方。

回憶至此,夏洛琳不由得露出一絲苦笑。

是啊,她和肖邦都以為這些微小的星火可以燃起,現實回饋給他們的訊息卻讓人心生錯愕 :他們收到了人生中最多的一次丟件通知,寄出去的信件被送到收信人手中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

然而在這些被收到的信件的回信裏,大部分朋友都詢問是裝錯了信紙還是秘密的暗示,他們收到的是一張空白的紙張,沒有任何墨跡;少部分朋友則是發來了致歉,他們表示信件收到後毀於各種意外,比如被打翻的墨水浸染、不小心被燭火引燃……並聲明如果有要事可否再送一封之類。

尤其在肖邦告訴她那幾封匿名信的下落也是這般後,夏洛琳才驚覺自己後背析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她有些不信邪,接連幾天都趁著夜色在附近的海報墻上張貼上她列出的避免染上霍亂的要點。但只要等到第二天太陽升起,上面的墨字不論加粗多少遍、浸透紙張多少次,都會變成一張無字的海報——關於霍亂的一切,都會消失得幹幹凈凈。

如同寫給友人的那些莫名丟失或損毀的信件、寫滿字卻變成嶄新的信紙一樣,就像警告一般。冥冥中有什麽東西拒絕著她改變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