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唇齒發酸,舌根發酸,連呼吸都仿佛都是酸的。

岑瑜的神色鎮定,仿佛敘述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提一個再合理不過的要求。

但或許是麗日當空,太過明晃晃,又或是這正堂空曠,太過於敞亮。

在纖毫細微都無處躲藏之間,映枝留意到他的唇角好似沒有那般彎,笑意好似也勉強,連眼角都沒有攀上。

完美無缺的外殼被她窺見了縫隙,一只嬌柔的綠芽從縫隙中悄悄鉆出來,在暖和的風中搖晃,不動聲色地輕輕蹭著她的心。

映枝明白了。

子瑕的確是在生氣。

可這種生氣卻像綠芽勾了勾葉梢,莫名讓她心底泛起絲絲甜意。

映枝捋起耳邊幾根調皮的碎發,回過頭。

珍娘猛地轉身,裝作在收拾藥簍,手上忙活著,嘴上還嘀咕著:“現在的公子姑娘們我是看不明白,也管不著管不著哦。”

烏梅幹的酸味過去,回甘翻上了舌尖,映枝被這回甘甜地發笑。

“子瑕……你嘗嘗這個?”映枝取出懷中的山楂糖雪球,泛著粉的指尖挑開紙包,伸手湊上前。

岑瑜的神色莫辨,映枝又擡高了手臂,撒嬌一般笑道:“子瑕你吃一個嘛。”

岑瑜微微動容,撚起一顆,放進嘴裏,酸甜的滋味從唇邊一路滾落進喉間。

酸是澀的,甜是挑逗的,一來一往,被暖陽一烘,融化成糖水兒,涓涓流動在心底,又控制不住地從心底裏流出來。

所以吐息是甜的,風是甜的,而面前的小姑娘——

映枝揚起皎白的小臉,止不住地抿著唇笑:“怎麽樣?”

岑瑜幽深的眼眸忽然亮起點點晶瑩。

“看來很好吃哦。”映枝挑著眉,笑嘻嘻道。

“嗯。”岑瑜抿著唇,卻總也壓不住上揚的唇角。

他狀似無意地偏過頭看了一眼屋外,喉結上下滾動,語帶溫柔:“郡君。”

映枝低應一聲。

岑瑜唇邊揚起一個真正溫和的笑,提了提起手中的藥包,站直身,低語道:“走吧,我送你回家。”

東市的街巷錯綜復雜,映枝被帶出藥堂時才反應過來。

谷雨呢?她來時的馬車怎麽辦?

岑瑜看著猶猶豫豫的映枝,心下了然,淡淡道:“都已經安排好了,郡君不必擔心。”

映枝恍然點頭,和岑瑜一起上了馬車。

外面看著樸素的馬車,裏頭卻裝潢卻絲毫不見簡樸,映枝坐在軟綿綿的靠墊上,就好像坐在了棉花堆裏。

她坐馬車時經常會感覺憋悶,嚴重一點還會泛惡心,可這輛車行動時卻很難感受到顛簸,紗簾也十分透氣。

映枝取出袖中的藥方,薄薄的兩張紙變成了四張,兩張是原方,另兩張是她在珍娘那裏批注好的。

“子瑕,我今早給你遞口信,並不是故意爽約的。”映枝遞上紙,“我昨晚把這方子差不多修譯好了,有幾個藥名不太熟悉,才想找同心堂的珍娘幫我看看,這樣下次見你就能直接給你了……”

岑瑜垂下眼眸,伸手接過。

他今早看見壽王與映枝在一起,的確有些昏了頭。但待到映枝進了同心堂時,就已經明白了。

可明白是一回事,而心中翻湧的不甘是另一回事。

不過現在卻正好。

他才不會給他的皇弟以可乘之機。

“多謝郡君。”岑瑜收下藥方,心裏卻一沉。

她這麽火急火燎的,甚至連今日自己的邀約都要推遲,那更別說昨晚。

“郡君昨晚何時睡的?”岑瑜的手搭在茶杯邊,低聲問。

映枝老實答:“我忘了……”

岑瑜不說話,映枝眨了眨眼,小聲補充道:“但、但應該不晚,谷雨,谷雨還醒著。”

其實她知道已經很晚,況且谷雨也不是沒睡,而是睡醒了。

映枝暗嘆,這已經不知道是她第幾次撒謊了。

岑瑜的雙眸凝著她,眼裏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麽。他沉默片刻,最終放輕了聲音道:“郡君今後還是要早睡,為一點小事熬壞了身子,不值得。”

映枝捧著茶,認真道:“給子瑕的藥方不是小事。”

旁邊的香爐中燃了一縷醒神清心的香,淡淡地,縈繞在整個車廂裏。

岑瑜端起茶飲了一口,擱下茶盞。他靜靜盯著盞中水面的起伏微瀾。

他給她藥方,只是為了方便約她下次相會,沒想過這般本末倒置。

“與赴我之約相比,是小事。”

正當此時,一聲奇怪的叫聲從車廂前面,岑瑜背後傳來,壓過了岑瑜的回話聲。

映枝伸頭朝前方望去,岑瑜微微一滯:“郡君稍等。”

他掀起身旁置物盒的錦布,沒想到那布下並非置物盒,而是一只精巧的籠子。

岑瑜扶袖一伸手,竟然從籠子裏掏出一只白貓。白貓在他手中喵嗚喵嗚地叫,卻不像尋常野貓那般四爪亂揮舞,反而乖乖地舉起兩個粉嫩嫩的小爪爪,被岑瑜放在了馬車的案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