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0章 我不要你覺得,我要我覺得(第2/4頁)

阿雷愕然,明明每個月都來癸水,只是量比以前少,她以為是太宗皇帝的喪事過於勞累,以及最近洪熙帝給東宮施壓,心情不暢所致,便沒有在意,那裏曉得居然又懷孕了?

魚鰾再次失靈。

女醫說道,也有婦人有孕不斷癸水。

朱瞻基驚聞此事,急忙趕回宮中,此時已經是深秋了,北京的深秋比南京的冬天還冷,早早燃起了地龍和火盆,屋子裏溫暖如春。

朱瞻基把阿雷寫的考勤表格撕碎,扔進火盆,“我以後只守著你。”

阿雷摸著稍稍隆起的小腹,“還不知是男是女。我倒希望是個女孩,我不想我的後代還要重復上一代父子離心,互相傷害猜疑的悲劇,到此為止吧。”

“我不會的。”朱瞻基的手心貼在阿雷的小腹上,“如果是個嫡子,我會好好培養他長大,等到他有能力處理政事,我立刻宣布退位,把皇位讓給他,我當一個逍遙自在的太上皇,遠離政治,遠離京城,和你飄揚過海,遊歷天下。阿雷妹妹,你要相信我。我絕非貪圖皇權之人。”

“我們一起長大,知根知底,青梅竹馬,我相信你。”阿雷將手掌覆在朱瞻基的掌背上,“可是我不相信我們的下一代,皇權腐蝕人心,你退位當太上皇,孩子會相信你嗎?會放你走嗎?下一代的下一代呢?當初你和父皇也是唇亡齒寒,互相依賴、互相支持的父子關系啊,現在已變得面目全非,我不想後代重復這種悲劇。”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阿雷溫柔又堅定把朱瞻基如八爪魚吸盤般的手從小腹上扯下來,“今晚輪到林姑娘了,別讓她等太久。”

我們再也回不去了,有了孩子也回不去了。一顆心碎到極致,就像梅子黃時雨,紛紛擾擾,淒涼入骨。

朱瞻基像是踩著棉花堆,搖搖晃晃的走出房間。

最痛的分手,沒有歇斯底裏的怒吼和聲嘶力竭的哭喊。

竭盡所能的保持體面,就像謝幕的演員,入戲太深,把自己融入了一場熱戀,人戲不分,如癡如醉,可是再美的戲也有結束的時候,舞台上一盞盞燈相繼熄滅,喚醒入戲太深的演員,眼前浮出彼此熱戀的畫面,就像一張張劇照。

五歲的阿雷,一顆光頭鹵蛋,兩腿青泥,只為撈蝦,把熟睡他推醒,兩人在廊下坐著,磕破西瓜,一人一半,掄起勺子就吃。

八歲的阿雷,他身上有孝不能吃肉和看戲,她偷偷把肉藏起來,分給他一半,說我幫你吃一半的素,你就不算破戒;她戴著孫悟空的面具,在大樹下學武生翻跟鬥,說你看不了戲,我演給你看啊,不要不開心嘛。

十歲的阿雷,第一次進宮,門牙掉了,笑都不敢笑。他曉得她的尷尬,幹脆一拳打自己的臉,把剛剛松動的門牙給打下來,兩人重逢時,他故意先笑,露出豁口的牙齒,阿雷果然開懷大笑。

十三歲,跟隨皇爺爺北伐歸來的他,發現阿雷已經長成了清秀小佳人,他每每想要親近,卻越在乎越說蠢話、做蠢事,追逐阿雷的時候,阿雷的眼鏡掉下來,被他的馬蹄踏碎了——她最終還是原諒了他。他只要誠心道歉,她就原諒,從小就是豁達的性子。

十五歲,他故意把懷表砸碎,當做廢品送給阿雷拆著玩,還偷偷在盒子的夾層裏藏一張用檸檬水寫的字條,阿雷果然識破了,用火烤之,他在上頭寫著一句現在想想都覺得臉紅的蠢話:“心有靈犀一點通,你果然懂我的。”

十六歲,倭寇孤島,她瘸著腿,他喂給她水,他從身後抱著她,她沒有拒絕,由此確定她也是喜歡他的。

太倉港,燭火可滅,心火難平,本以為是永別的蝕骨一吻,他再也無法壓抑情感,說,“留下來”。她說,“你能接受一個只打算做到七分的妻子嗎?”

十九歲,她當母親,他成了父親,抱著繈褓裏的女嬰,他一度僥幸幻想,她會一直留下來吧。

二十二歲,她說,“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一片雪花落在朱瞻基的鼻尖上,立刻化為冰涼的雪水,將他從回憶中喚醒,北京的雪比南京來的要早一些,寒蟬才消停幾日,就迫不及待的投入了冬的懷抱。

冰冷徹骨。

當時有愛的勇氣,現在怎麽潰不成軍,沒有迎接心碎的擔當了?

朱瞻基半蹲下來,用手扒拉這地上的薄雪,初雪細碎,就像他的心,碎的漫山遍野都是,他扒拉了好久,地上空了一大片,方勉強團成一個心臟大小的雪球。

心和雪球一樣冰冷。

朱瞻基用力一擲,雪球嗖的一聲飛出,砸在東宮青色琉璃瓦上,炸開了。

與此同時,阿雷眼眶的淚水都打了無數個圈圈了,最終不堪重負,咕嚕滾落下來,滴在火盆裏,哧的一聲,升出一炷青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