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秦君

越蘇被掐得喘不過氣來, 掙紮得手腳乏力, 卻還是完全抵抗不了,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

原來自然的黑夜還不是最黑的黑色,真正要墜入地下的黑色是發著暗暗的光的,那光在你腦海裏炸開, 把你所有的東西都炸成碎片。

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停的手,好不容易從劇烈的瀕死感裏緩過來,恍然間察覺到有人在臉側溫柔地說話,聲音裏透出濃烈的控制欲:“對,乖一點,不要抵抗,我不會錯的, 聽我的不好嗎?”

秦君已即位二十一年,最討厭忤逆與背叛。

哪怕是敵國的太子丹,也容不得他一絲抵抗。但凡有一點不臣之心,就該活生生齊頸割下首級, 掛在城墻上日曬雨淋、供禽獸吞噬、與萬民唾棄。

越蘇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輕飄飄的,隱隱地像是聽見了鈴聲, 樓閣外檐上掛著的八角銅鈴在響, 外面一定是起風了。

她剛喘了一口氣,恢復了些許力氣, 顧不上喉嚨泛起的強烈不適,立刻就手腳並用地想從他的鉗制下逃走,但還沒爬幾步, 立刻就被拽著頭發重新抓了回去。

“王後口口聲聲說心裏裝著我大秦,連床榻都不讓寡人親近,騙人也要騙得像樣一點。”秦王陛下聲音陰鷙:“厭惡寡人?還是幹脆在恨寡人?為了你母國屍骨成堆血流成河?”

越蘇掙脫不得,發根被扯得生痛,閉眼深呼吸了一下,緩了好一會兒都不敢開口,生怕說出什麽刺激他的話。

“我大秦過去百年被山東六國鄙為卑下,大秦的百姓,就沒有屍骨成堆血流成河嗎?!”秦王陛下冷笑道:“王後,我做了二十一年的秦君了,(秦)惠文王給魏王牽馬的日子還沒過去多久呢。王後現在覺得我這秦君欺人太甚了?欺負你那年幼即位的弟弟了?”

越蘇連做了幾個深呼吸,在黑暗中強迫自己微笑,盡量心平氣和地說:“王上不要生氣,我沒有這個意思,王上自會一統天下,為萬民所敬仰,秦國過去受到的屈辱會一一洗刷……”

她恭維客套的話還沒說完,忽然被人扳起臉,似乎要強行吻她的唇。

越蘇驚叫了一聲,被嚇得魂飛魄散,連忙用盡力氣去推拒,翻身就要跑。

秦王陛下畢竟還在壯年的末尾,不費吹灰之力把人重新按住,殘忍地嗤笑了一聲:“都說了王後騙人要騙得像一點。”

黑暗中她察覺到有人在輕輕地撫摸她的眉眼,指尖力道不大,但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強硬。

君主、帝王,他只接受一個姿態,那就是臣服。

越蘇不敢再輕舉妄動,緊繃著身子。

他的手指重新停在脖頸上的時候,越蘇摸到了一把匕首。

她剛才掙紮得太厲害了,秦王隨身帶著的匕首不知何時掉在了床榻上,被絲綢錦被悄無聲息地吞咽掉了兵刃的聲音,並在動作起伏間把匕首送到了越蘇的手邊。

王後久病,紗帳厚重,外間點著的冰片與香腦絲絲縷縷地從緊掩的紗帳中透進來。

她握緊了匕首,冰片被重重帷幕過濾後的淺淡香氣幾乎聞不到了,熏香就要燃盡了,黑暗中一切都模糊又朦朧。

“你這麽笨,又愛生病……不懂政治不懂朝局不懂這六國天下不懂我大秦的千秋萬代……”秦王陛下湊得極近,如同野獸要扭斷獵物的脖子一樣,反復摩挲著她脖頸邊被掐傷的軟骨,“可是這大秦的王後,你若是死了,由誰來當呢?”

熏籠裏香藥燃至最後一點,噼啪地響了一聲,帶起一絲轉瞬即逝的微光。

短暫的光芒中,能看見秦王的頭發已經因為劇烈的動作散下來了,帝王的神情晦暗,帶著循循善誘的色彩,鬢邊的黑發下隱約能見到幾絲白發,仿佛如父兄一樣仁慈寬厚。

我是為了你好。

你只要聽我的就好了。

我怎麽會害你呢。

嬴政已為秦君二十一年。

六國要滅了,他的志向要實現了,他是千古一帝,他不會錯的。

那一瞬間,她好像被硬生生拽入了他話語間粘連的前程往事,那些不被史書窺見分毫、會被他日後親手抹去和否認的記憶。

越蘇手裏的匕首握不住了,從床榻上滑下去,顛簸兩下,與地面發出清脆的撞擊聲,匯入那一地的金銀玉石中去了——

“對,好乖,聽我的。”耳邊是低低的呢喃,惑人心智。

寢宮內不知什麽時候完全地靜下來了,漏刻滴滴答答的水聲打在浮稱上,持續、密集,幾乎要把人逼瘋了。

越蘇毫無辦法,她從未遇見過這種明知不對,卻被脅迫著繼續做下去的事情,甚至在被脅迫的過程中,她還開始逐漸被洗腦,一步一步放棄應有的理智。

來自帝王的威壓讓人喘不過氣來,她此時此刻才感覺到真切的恐懼,感覺到被掌控被支配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