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荼白

卷耳是一名負責灑掃的小宮婢, 她身材瘦小,容貌也不出色,甚至不太會奉承人, 好在願意幹活、不怕辛苦,兼之管事的姑姑和她是同鄉,所以也謀了一份在陛下近處的好差事。

卷耳很喜歡自己的工作。天子寢宮內人手又多, 也沒人推三阻四,她每天只要幹好分內的工作就好了。

但是,最近宮裏卻很起了些波瀾。

起初陛下帶了個婢女回來寵幸的時候, 大家都不當回事, 這樣的婢女不少,但大多數非但博不上一個位份,反而早早地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陛下最是心狠了。

那婢女叫常儀, 大家叫她常儀姑娘。常儀姑娘來了沒兩天,陛下寢宮內忽然換了批奴仆,就連陛下一向親信的梁嬤嬤都被換掉了。

不止是換掉,卷耳後來再也沒有見到過他們。

這一舉很引起了些恐慌,陛下以往就算是喜怒無常,也總有個由頭。她們一群還沒被換掉的老人私底下猜來猜去, 最後終於得出了一個靠譜的結論:

一定是他們欺負常儀姑娘了, 常儀姑娘現在報復呢。

尤其是梁嬤嬤, 她對常儀姑娘那個態度是有目共睹的。

常儀姑娘這般盛寵,只要在清熱時撒撒嬌,什麽事不是手到擒來?

一定是這樣的。

於是大家對常儀姑娘更加小心翼翼, 更加恭敬。

陛下也是依舊寵幸得沒了邊,金銀玉石流水一樣送到常儀姑娘的化妝奩裏去,到後來甚至一刻也離不了,清早抱上輦架,要帶到朝宮裏去。

卷耳某天灑掃幹凈了,忽然聽見一邊的婢女說:“聽說常儀姑娘以前也只是灑掃的宮婢。”

卷耳不知道她什麽意思,歪著頭:“嗯?”

“真是人各有命啊。”一起的婢女嘆了口氣。

結果那天就出事了。

早上陛下抱著走的時候,還是好好的,回來就一手臂的燎泡,聽近身服侍的姐姐說,應該是熱茶燙著了,沒有及時處理導致的。

是、是陛下燙的嗎?

卷耳明明見陛下依舊把人放在心尖上,甚至恩寵比之過去更濃,怎麽會故意去燙傷常儀姑娘呢?

倒是常儀姑娘愈發沒了笑臉,平常陛下忙起政事不在時,她到園子裏坐坐,還會有些許笑意,等陛下回來,她的笑意就瞬間散去。

卷耳還親眼見過一次他們吵架。

她不小心撞上的,陛下和常儀姑娘原本在園子的僻靜角落,卷耳也不過是貓著腰去找上午不見的吊墜,一不小心找到了人跡罕至的角落裏。

那吊墜是她借了別的姐姐的,據說很貴很貴,她必須得找回來,不然拿什麽賠人家啊……

卷耳不敢動,前面吵的是什麽她沒大聽懂,只記得陛下一句比一句咄咄逼人,一句比一句惹人生氣,最後一直沒怎麽說話的常儀姑娘忽然伸手拔出他腰間佩戴的長劍,素手執劍橫在自己脖頸前,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地說:“我殺不了你,我自己死還不行嗎?”

常儀姑娘手臂上的燙傷還沒好利落,看著還有些嚇人,中車府令還專門遣人送了東西來,只不過陛下冷哼一聲,通通扔進庫房裏去了,甚至沒和常儀姑娘說。

聽他們說,陛下和趙先生的關系不是很好了……

卷耳都嚇懵了,抱著腿蜷縮在綠植底下,大氣不敢喘,生怕被發現了。

倒是陛下的反應十分奇怪。

他眼裏爆發出巨大的光芒,好像終於完全確認了什麽事情,唇齒摩擦,喃喃說了些什麽。

卷耳後來回想,依稀認出,他說的是:

“果然是你,你就是她。”

如此篤定,仿佛常儀姑娘之前,也有人做過一模一樣的事情,用一模一樣的神情說出過一模一樣的話。

只是上次陛下來不及挽留。

或者說,沒機會挽留。

自殺是一件需要很大勇氣的事情,你很難說那些人到底是想不開,還是想開了。

卷耳想,人世間的男女情感真是紛亂啊。

越蘇好累。

越蘇覺得活著好累。

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把別人當替身的人也會被別人當替身。

更可怕的是,把你當替身的這個人,開始認定你就是故人。

不管越蘇怎麽說怎麽解釋,他就是認為她是先王後。

不管越蘇如何告訴他,天命不能改,改了大家都玩完,他就是不聽。

越蘇有一萬句臟話要說。

她是在手臂上的紅腫慢慢消退的時候,才忽然想明白那天的前後關節。

嬴政那天的目的根本不在於殺什麽趙高。

那些刀斧手是為她準備的。

趙高是用來試探她的。

他從頭至尾只是設了個圈套,看她到底作何反應。

若是越蘇幫著他去對抗所謂天命,那自然好,她見到滿座的刀斧手也不會多說什麽。

若是越蘇拒絕幫他,那就逼逼看,看她到底還有什麽後招,一旦起了沖突,滿座的刀斧手根本不會讓她活著走出這個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