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十樣錦

氣氛有些凝滯。

怎麽今天中午就回來了?

越蘇攏著自己的衣襟, 穿也不是,不穿也不是。

“寡人給你找了新的顏色。”嬴政說,他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盒子, 推開些許,放在她面前。

蘇芳色。

這種顏色是從蘇木上取下來的紅色,因為過於肖似紅豆的顏色, 又被稱作相思色。

“待會兒你出來,寡人給你點在眉心。”他斜斜掃了一眼她身上那件荼白色的外衫,又說:“說了穿些艷色的, 怎麽又渾身素淡起來了?”

他轉身出去之後, 立刻有婢女捧著嶄新的衣裝進來了。

十樣錦作底,妃紅色的外衫,這些活潑的顏色一上身, 著實看著氣色不錯。

買得湖船十樣錦,醉倒美人雙玉瓶。

色點湘妃紅淚雨,骨凝王屋紫藤霜。

越蘇換了衣服,婢女圍上來,給她梳了一個淩雲髻。

這是王後才能梳的發髻。

越蘇不知道嬴政今天要幹什麽,婢女還在梳頭發, 他就在一邊仔細地看著, 待發髻一好, 就拉著她的手臂轉過來,扳著她的下巴給她眉間點上朱筆。

或許因為太久沒點了,他的手一抖, 筆尖蘇芳色一不小心落了一點在她脖頸上。

一邊的婢女遞上帕子去擦,但是上好的顏色,用熱水都一時半會兒消不去,擦來擦去,脖頸上還是留著淡淡的紅色。

發間錯落地戴上珠玉簪釵,越蘇縱使不懂首飾,也看得出這些都是珍藏的寶物。

如此盛裝……

她有些茫然地問:“陛下是有什麽事情需要我去做嗎?”

年輕的男人搖了搖頭,遞給她一個杯子,看著她,越蘇接了,以為又是找來的稀奇食譜,只問了一句:“是湯嗎?”

他點了點頭,越蘇不疑有他,仰頭喝了一口,立刻咳了出來:“你騙我,這明明是酒!”

年輕的帝王挑了挑眉:“般若湯。”

般若湯即酒。

她酒量極淺,縱使秦漢時釀酒技術尚不高超,但他遞過來的是黃封佳釀,味道醇厚,這一口下去,臉上頓時騰起了緋紅雲霧。

新帝憐惜地用指腹去擦她臉頰上的紅暈:“……足以叫人沉湎千日。”

不知道說的是酒,還是別的什麽。

越蘇正是酒力最盛的時候,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極力推開他的手,反而被一把抱住:“走吧,常儀,帶你去行宮玩。”

她被那一口醇酎灌得暈暈乎乎,腦子裏還糾結著他怎麽知道自己喝不了酒,耳邊的聲音仿佛隔了幾重世事。

“還是喝不了酒,那麽多年了……”

秦皇的輦架中鋪了銀紅色的煙羅,明明滅滅、斑斑駁駁的光影打在她半睜半閉的眼睛上,她被酒力逼得難受,微微發了汗,貼身的輕薄衣物都透了濕,只能慶幸穿得繁復,看不出來。

她不讓他抱,也不讓他近身,一個人縮在輦架的角落裏,跪坐在行榻前,枕著自己微曲的手臂,素腰如束,鴉青色的鬢發上還滿滿插著名貴的首飾,珠光寶氣襯托之下,更顯得她胭脂顏色,一見難忘。

是正午,縱使簾帳層層,還是有燦金的陽光漏下來,她臉側上了脂粉,在光影下猶如溫潤美玉。

據說,吳王夫差的小女兒叫紫玉,又名小玉,年十八,愛上韓重,但是韓重並不愛她,於是推拒了她的愛意。後來小玉郁結於心,思念而亡,韓重前往吊唁,在葬禮上看見小玉出現,急忙上前幾步,想去抱她,可是還沒有碰到她,小玉立刻化為一縷青煙逝去。

後來這個故事演變成了一個典故。

玉生煙。

表示美玉溫潤,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

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

嬴政伸出手去,想揉一揉她的頭發,可是她滿頭冰涼的珠翠,他根本無法下手,手掌在她額前懸了幾秒鐘,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陛下突然要到行宮狩獵的消息傳得很快,大家私底下議論,說陛下前段時間收心理政事,怎麽忽然又想到去玩了呢?是不是覺得政事枯燥,還是玩樂更開心?會不會以後又恢復到之前不理政事的狀況呢?

然而不一會兒大家就不議論了,各自都覺得找到了答案。

陛下抱著個姑娘下了輦架。

那姑娘衣著極其華麗,連城珠寶仿佛不要錢一樣堆在頭上,甚至脖頸間還有遮不掉的緋紅痕跡,似乎是累極睡著了,一動不動地依偎在陛下懷裏。

有眼尖的人,一眼認出姑娘的發髻是越界了的,她梳了王後才能梳的淩雲髻。

那又怎麽樣?難道還有誰敢說嗎?還嫌新帝殺的人不夠多嗎?

知道新帝肆意妄為的,嘆息一聲,想著去查查這姑娘的來路,查來查去,又聽見宮裏的人放出風聲說,說是姑娘想去行宮玩的,所以陛下臨時去了行宮。

又有人說,到底是紅顏禍水、紅粉骷髏,陛下這樣臨時去行宮,侍衛調配不及時,要是六英宮之事重演,可怎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