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葉青水睡醒過來,在草席上伸了個懶腰。她塗了一層防曬的藥汁到臉上才戴上口罩出去上工,謝庭玉驟然傷了,給她帶來的麻煩不止一點點,壓榨了葉青水很多的休息時間。

這一覺睡得差點遲到了,葉青水匆匆地戴好口罩,對謝庭玉說:“有什麽事情你先忍忍,實在忍不住就拉個響鈴,隔壁家李嬸家的二虎聽到會來找我的。你現在尿急不急,我拿夜壺給你?”

謝庭玉姿勢標準地坐在床上認真地聽廣播,除了身體上的一些傷,他身上那不見絲毫煩躁,那淡然又鎮定的氣度,好像跟悠閑度假的人似的。讓人感覺不到一點狼狽。

謝庭玉聽她叨叨絮絮的言語,破天荒地嗯了一聲。平時這種解手的事情都是等沈衛民來了他才願意做的,憋著也不肯拉下臉請葉青水幫忙。

葉青水遞了一只夜壺給他,扭頭走出了屋子。

等再進屋子的時候,她發現謝庭玉一貫冷靜的臉,有一絲絲的異樣:耳朵有點微微的紅。

葉青水無心多想,倒了夜壺很快去上工了。因為日頭已經很遲了,她仍堅持先去葉阿婆那裏才去上工。她給葉阿婆帶了滿滿一壺的涼水,讓阿婆在一旁休息喝水,她自己幹了大半的活。

阿婆咕噥著說:“水丫啊,阿婆還沒老,手能抗肩能挑的。”

“我只是在井邊上提一提泥。”

葉青水跟往常一樣念叨說:“阿婆老了,眼睛花、腿腳也沒有年輕人那麽利索了,您可一定要小心腳滑,幹活的時候看清楚別踩空了。”

“曉得哩曉得哩!”

葉青水幫阿婆幹完活,才去做自己的活。大隊的女勞動力分成五股,錯落在不同的地方,七八個勞動力打一口井。

這一天,葉青水幹活的時候格外的不順、心跳越來越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夜謝庭玉吵著沒有睡夠、還是最近太累的緣故。

當她終於倒完最後一筐泥準備下工的時候,有人吆喝她:“啊呀!有人摔倒井裏頭了,青水你去看看是不是你婆!”

葉青水手裏的鏟子哐當地掉了下來,她腦海裏的弦“嘣”地斷了,整個人跟瘋了一樣地跑過去葉阿婆那。

“阿婆啊—阿婆——”

葉阿婆已經被人抱著從井裏頭拉出來,她的腦袋被磕出了血,風燭殘年的老太太顫顫巍巍的,頭發亂糟糟,粗土布的衣服也擦破了。

葉阿婆先摸了摸葉青水的臉,粗厚的拇指揩掉孫女的眼淚,“水丫不哭……阿婆沒事,腳脖子扭得疼——”

“而已”兩個字沒說完,葉青水眼淚嘩啦啦地流著,心碎地抱著狼狽的老太太,她埋怨著自己:“都是我的錯,阿婆,阿婆我背你去醫院。”

葉青水此刻對自己對於命運的屈服,不滿攀升到了極點。

早知道有這樣一件事,為什麽不幹脆讓阿婆歇在家裏,避過這個災難。

明知道這口井打不出水,所有人的努力都會白費,為什麽還要做沉默的人。

被孫女摟在懷裏的小腳太太葉阿婆笑了,她拍打著孫女:“別鬧,要惹笑話的。阿婆不用去啦……”

說來也是驚險,葉阿婆才念叨著孫女說她腿腳不靈活,整個人就栽了下去。好在她下午歇息夠了,也沒幹多少重活,渾身還是一把子力氣,摔下去的時候老太太抓住了井裏的吊繩,慢慢地滑下去。除了中途磕磕碰碰地撞到頭、腳也抽筋了之外,其余還算是好的。

葉青水嗚地流了兩行清淚,抱著仍舊健康的老人家又哭又笑。大隊裏的赤腳醫生粗略地檢查了一下老太太的腿腳和傷口。

“沒事,回家敷幾包臭草管治好!”

葉青水把老人家背在身上,和大隊長說:“我阿婆以後不能參與打井了。”

大隊長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也是從苦日子裏熬過來的人。

他撚了一只草煙,拇指點了點煙紙利落地卷成煙,深吸了起來。

大隊長沉默了許久,說:“葉家阿婆養養就能好,水丫啊,六爺爺知道你心裏恨得很,但是後季稻眼見著要種了。現在大夥都疲了,都想歇歇。老牛還有耕得累打著都不肯走的時候,這個不幹、那個也不幹,咱們的糧食咋辦?”

“你這個六爺爺不能應,你叔去參軍了,你們家本來就少一個壯勞力,都想著偷閑沒有奮鬥精神,哪裏過得上好日子。”

葉青水聽了大隊長掏心掏肺的一番話,既是氣憤又是眼窩子熱。大隊長說的話沒有一點可以指摘的地方,說到底還是窮鬧的。因為窮,紅旗公社一共七十六支生產隊,每年都欠著國家的糧食。

窮得嗖嗖抖,走在外邊都不敢說自己從哪裏出來的,外邊人提到紅旗公社就一臉鄙夷。

落後、貧窮,窮山惡水、現實得令人絕望。但是這裏卻有最樸實的民風,最甜的山泉、最美的歌謠。葉青水走出了大山之後,才發現外邊一樣是農村,卻比他們葉家村富裕得多。別的村子七五年就通了電,葉家村八十年代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