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廣州府的西郊曠野,駐著一鎮的新軍,共計萬余人。傍晚,後營的一排平屋裏,傳出一陣說笑之聲。

一標二標的官兵半個月前奉命聯合去剿在花縣一帶占山禍民的土匪。土匪占山已久,人數上千,裝備槍械,十分猖獗,民眾怨聲載道,廣州將軍康成遂安排了這次行動。

新軍有別舊軍,除了嚴令不準剪辮這一條之外,軍服、武器和日常操課,都是清廷照搬德國陸軍體系來的。這次剿匪行動很受關注,事關新軍名聲,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協統高春發接到任務後,為慎重起見,親自率麾下的一標二標出師,卻因地形不熟,誤入了土匪的包圍,性命攸關之時,二標的一名隊官率小隊人馬奇襲擊斃了匪首,提頭而來,眾匪見狀,四下逃散。高春發獲救,取勝回來後,往將軍府上報,論功行賞。

高春發早就留意過二標的這個隊官,對他一向賞識,加上這回的事,大力保舉,薦他擔任空缺出來的二標火字營長官,也就是管帶。

高春發是廣州將軍康成的心腹,他如此保舉,這個管帶的位子,必是跑不了的。

那個隊官十分年輕,才二十出頭的年紀,也不像一標的參謀顧景鴻,既有家世,自己又是軍事留洋回來的高材生,不過是個從武備學堂出來的普通軍官而已。現在卻極有可能一下就從七品的隊正做到四品管帶,可謂是躍升,叫人羨慕不已。

他原本帶的幾十個士兵,最近個個都在翹著脖子,等上頭的任命令下來。

士兵吃完晚飯,解散回來,沒說幾句,又扯到了這事。

“等上頭的任命一到,大人就高升了!大人這回可是給我們爭了口氣!”

“早就看不慣了一標的那個蔣群了,仗著自己留過幾天洋,回來就高人一等了,整天眼睛長頭頂,瞧不起我們!那天剿匪,我就看著他在我後頭放了幾下空槍。丟他老母,子彈就貼著老子耳朵,嗖地飛了過去,差點嚇尿了老子!”

隊副陳立說起那天的情景,現在還是心有余悸,自然忍不住要罵幾句。

“沒留過洋怎麽了?大人還不是憑本事出頭了?咱們等著,到時候看那小子的臉色!”

士兵們越說越興奮,樂個不停。

聶載沉手裏端了只剛洗凈的飯盒從外頭回來,聽到了,正要阻止帶頭說得最起勁的陳立,忽然門外傳來一聲譏笑:“八字還沒一撇呢,就在這裏做夢了!”

陳立扭頭,見一個長白臉站在那裏,雙手抱胸,一臉冷笑地看了過來,正是蔣群,心裏不服,想頂撞,又有點顧忌公然犯上的罪名。正忍得辛苦,蔣群後頭跟來的一個士兵接嘴:“就是,論做白日夢的本事,我們誰都比不上這裏頭的人!”

對方是個大頭兵,陳立沒了顧忌,怒不可遏,罵了一聲,撲上去就要揮拳,胳膊卻被人牢牢握住了。

聶載沉朝他搖了搖頭,才松開手,轉向蔣群。

“蔣大人,剛才兄弟們說話沒個輕重,得罪了,更是我的過。我給大人賠罪,還請海涵。”

蔣群皮笑肉不笑:“罷了,說不定下回我見了你,還要叫你一聲大人呢,我可受不起你這話。”

聶載沉微笑道:“蔣大人取笑。出操了一天,大人要是不見怪了,請去休息吧。”

蔣群哼了一聲:“我對聶隊正你是佩服的,但是那天一起去剿匪的兄弟裏,當中也有流過血的,只是運氣沒聶隊正你那麽好罷了。他們服不服,我就不好說了。”

話音落下,出來一個虎背熊腰的大漢。

這大漢站出來跟一尊鐵塔似的,敞穿著件肩膀帶著黃色龍章的新軍制服外套,滿身虬結肌肉,叫人望而生畏。

聶載沉自然認得他。一標的方大春,和自己同級,也是隊正,以力大驍勇而聞名,在一標裏頗有威望。這回剿匪,他帶人充當先鋒,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勞。

方大春把辮子一圈圈地盤在脖頸上,盤好了,一把甩脫掉外套,扭了扭頭,脖頸發出一陣骨頭摩擦的哢哢之聲,隨即盯著聶載沉,冷冷道:“聶載沉,你要是能把我放倒,我就服,否則……”

他呵呵冷笑了起來,眼神裏盡是不屑。

附近士兵紛紛圍攏過來,看著聶載沉。

聶載沉手裏依舊端著那只飯盒,立在門邊,看著對面的方大春,沉默著。

眾人以為他膽怯,不肯應戰,開始議論起來,尤其是跟著蔣群和方大春來的一標士兵,譏笑之聲,不絕於耳。

聶載沉卻恍若未聞,神色依舊很是平靜,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

片刻後,他慢慢地放下飯盒,擺正了,才轉頭。

“那就請方隊正指教了。”

方大春全鎮誰人不知?這樣單打獨鬥,這麽久了,就沒見過哪個能在他手下全身而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