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白錦繡這晚氣得肝疼,深夜還睡不著覺,在那張懸著繡花帳的老拔步床上輾轉反側,直到下半夜倦極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一覺睡到第二天的太陽升上頭頂,醒來,揉了揉眼,兩只胳膊攤在枕邊,盯著帳頂發呆了片刻,想開了。

意外既然已經出了,看起來短期裏也不可能讓那個人從面前消失,即便想起來還是渾身難受,但要是再盯著不放,就是傻了。

現在於她而言,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怎麽打發走這個人,而是怎麽讓父親打消掉把她嫁給表哥的念頭。

她在小的時候,確實是和明倫一起學過國畫,她已經去世的母親,也很喜歡明倫。在別人眼裏,大概也算青梅竹馬,但天地良心,她絕對沒有對明倫生出過半點除了兄妹之外的任何感情。明倫於她而言,就和自家的親大哥一樣,沒區別。

父親的壽日很快就要到,舅舅和明倫一定會提前過來的。時間很緊了。

她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那個姓聶的人,其實也沒有給她任何感到礙眼的機會。因為那頓飯過後,白錦繡壓根兒就沒有再看到過他了。似乎是他每天天不亮就去了駐在城外的巡防營——那會兒她還在床上睡覺。他又很晚才回——這裏天黑後就全城黑咕隆咚,根本沒什麽夜間消遣可言,她早就回房了。

再過兩天,她撞見老徐叫人搬鋪蓋和席子出去,隨口問了一句。老徐說,聶大人為了方便,搬去巡防營和官兵同住。

從香港回來的第一天起,她的心裏就沒舒服過,看見什麽都覺得不順眼。

這大概是回來後聽到的第一件能叫人稍稍順點心氣的事了。

她又問將軍府的人什麽時候到。

老徐說:“剛收到消息,舅老爺和表少爺後天到。”

白錦繡回了自己的屋,怔忪片刻,去找父親。

父親不在書房裏。根據她的經驗,那就是在後院釣魚。

她再找去,果然,遠遠看見父親坐在池塘邊的老地方垂釣,手裏拿著的仿佛就是自己送他的那根釣竿。不過嫂子張琬琰也在他邊上,正說著話,語聲隨風傳入耳中,仿佛提及了自己。

白錦繡躡手躡腳地靠近,躲在附近的一塊假山後,豎著耳朵聽。

“……爹,我盼著一切都好,舅老爺後福無量。咱家的中堂上,也還掛著老佛爺的親賜筆墨呢。至於明倫,更是人中龍鳳,百裏挑一,沒什麽可說的。可他再好,鬥不過天呐!太平自然無事,萬一哪天出了什麽大事,舅老爺一家子能頂得住?別說舅老爺了,這裏沒有外人,媳婦說句大逆不道的話,我怕朝廷都頂不住。繡繡這輩子還長著呢,鏡堂也就只有這麽一個妹妹,您不能不考慮繡繡的將來吧?”

“爹您有什麽看不透的?這話原本輪不到媳婦。媳婦怕就只怕爹您太顧忠義。這門親事,為了繡繡的好,媳婦鬥膽說一句,萬萬不能答應!”

白錦繡有點意外。

她的母親在她十歲的時候因病去世了。那會兒父親也五十多了,沒有續弦,更沒有納妾的念頭。張琬琰就是差不多那時嫁進自己家的,因為年齡比自己大了不少,對她處處關切,姑嫂關系自然是沒話說的。但或許是自己天性涼薄的緣故,不管張琬琰對她怎麽好,心裏對這個嫂子,始終沒有很親近的感覺,有事也從不會去找她說。所以長久以來,這樁婚事給她帶來的煩惱和困擾,她沒有在張琬琰的面前表露出來過。

她沒有想到,這一回她竟會在父親面前幫自己推婚。

她屏住呼吸,略微緊張地看著父親的背影。

父親坐著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說:“我知道了。”

嫂子沒有得到明確的表示,仿佛有點失望,但大約也不敢再繼續說下去,轉身慢慢離去。

父親的背影,看起來心事重重。

白錦繡藏在假山後,正躊躇要不要馬上就出來,忽然聽到父親說:“出來吧,藏什麽?”

白錦繡定了定神,吐出了一口氣,走出去停在他後頭。

“爹,嫂子剛才其實還有一件事沒說到。我自己也不想嫁表哥,我只把表哥當自家人。求爹你不要答應親事。女兒之前一直不願回來,就是不想談婚論嫁。”

白成山慢慢地放下手中的釣竿,轉過頭,望著自己的女兒,半晌,長長地嘆了口氣。

“繡繡,你娘當年走的時候,說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看不到你長大後嫁給你表哥……當時的叮囑,爹到現在都還記得。”

白錦繡眼眶微微泛紅。“爹——”

白成山擺了擺手。

“這樁婚事,爹已經想好了,只能違逆你母親的遺願了。咱們不結。過兩天等你舅舅過來開口了,爹就和他說清楚。”

“爹!”

白錦繡幾乎喜極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