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筆觸仿佛突然被賦予了靈動,在紙上迅速而準確地勾勒著線條。白錦繡覺得自己的手感忽然好了起來,不想才勾出粗線條,河邊的那個人就敏銳地覺察到了什麽似的,忽然轉過頭。她的眼睛正緊緊地盯著他的背,捕捉著他在夕陽裏泛著水光的古銅色勁肌的輪廓,手在紙上描著,一下就四目相對了。

他看到了坐在野山楂樹下草叢旁的她,一頓,目光中露出訝色,隨即仿佛想起了什麽,低頭看了眼自己半身沒有著衣的樣子,立刻上岸穿衣。

他穿好衣裳之後,就顯得有些遲疑了,似乎是不大確定,在如此偶遇的情況之下,他該不該上來和她打個招呼。

很快,他似乎就做了決定。肩膀微微動了一動,邁步似要朝她走來了。

白錦繡留意到他的視線掃過了自己的繪本,立刻“啪”地放下筆,合上本子,飛快地收拾好畫具,從樹下站了起來。

“我出來畫風景。這裏風光不錯,很適合寫生。”

她朝他淡淡地點了點頭,撣了撣沾在自己裙裾上的幾片草葉。

他的腳步停住,臉上現出微微歉色。

“……對不起,我不知道白小姐你在這裏,打擾了。”

白錦繡不置可否的樣子。微微地翹起下巴,拿了自己東西,轉身就走。

她走出了一段路,直到快上完前頭的那道緩坡,這才偷偷回頭瞥了一眼。

他已從河邊牽回了馬,翻身跨上馬背,朝著巡防營駐地的方向去了。

白錦繡終於長長地籲出了一口氣,擡眼見天色不早了,急忙加快腳步回城。

晚上,她的房裏亮起了照明的燈火,白家伺候她的丫頭虎妞站在一旁,翻著她白天畫的速寫,嘴裏不停地發出各種聲音:“小姐,這我認得!不就是城北小平崗邊上的那棵歪脖子老樹嗎?”

“這裏我也知道!前幾天我回家的時候剛經過,好像是那片田?路邊就堆著這麽一個草垛子!”

“哎!這不是我們村二娃他爺爺嗎?他怎麽也能被小姐你畫進去?”

虎妞翻到一張老農蹲在地頭小憩抽水煙的人物速寫,雖然線條簡單,但因為抓住了面部神韻,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發出又驚奇又羨慕的嘆聲。

“小姐你畫得真像啊!”虎妞的眼神裏全是羨慕。

白錦繡就說等哪天有空給她也畫一張肖像,塗胭脂抹口紅像年歷畫的那種。虎妞高興得不得了,連聲道謝。

打發走了丫頭,白錦繡取出白天最後那張沒完工的稿,腦海裏就浮現出了黃昏的水邊那副年輕男人所特有的仿佛飽脹了力量的完美軀幹。

她拿著筆,閉目回憶了片刻,睜開眼眸,想繼續白天的畫,筆尖落到紙上,又停住了。怕畫不好,壞了這張好不容易很有感覺的畫。

第二天一大清早,太陽剛從東山頭露出半張臉,路邊草叢裏還帶著露珠,白錦繡就又拿了東西準備再出門去。

才跨出後門,聽到身後傳來啪嗒啪嗒跑路的聲音。

“姑姑!”小胖子氣喘籲籲地追了上來。“姑姑你去哪裏?我也去!”

張琬琰望子成龍。阿宣放暑期假到這裏,張琬琰也不忘讓他念書。因為之前在廣州念的是添了別的課目的新式學堂,張琬琰擔心他國文落下,征得白成山的同意後,特意請了個老秀才跟著來了古城,這兩天也不例外,之乎者也,還要背東西。阿宣心裏苦得很,昨晚在飯桌上聽說姑姑白天竟然跑出去玩了,眼紅得不得了,今天一大早就起來盯著,趁自己母親忙碌追出來要求同行。

白錦繡雖然同情阿宣,但也不好擅自幹涉嫂子的教子,所以昨天沒有叫他。這會兒他抱住自己腿又是哀求又是撒潑,不答應簡直就要躺地上打滾了,於是去找張琬琰,說帶阿宣一起去。

小姑開口,張琬琰縱然不願,也不會連這個面子也不給,答應了。於是叫了虎妞和一個名叫阿生的年輕護院同行,帶了滿滿一籃子的吃食、能鋪地的油布、遮陽的傘,還有一只活靈活現的鷂子風箏,形同踏青野餐,幾人出門而去。

阿宣歡天喜地,嚷著要坐姑姑的那輛鐵皮洋車,被告知沒人開,喊:“聶大人!姑姑你去找聶大人來!”

白錦繡揪他小辮子,恐嚇:“他不開了!你再喊,不帶你去玩!”

阿宣雖然遺憾不能乘洋車,但比起關在屋裏背書,乘洋車也就沒什麽了,立刻閉了嘴。

依舊是昨天的路線,白錦繡帶著阿宣以及同行的男女仆役出城,來到空曠而平緩的郊外,陪阿宣放風箏,自己也畫了幾張寫生。到了下午,怕阿宣累,讓虎妞和阿生先送他回家。阿宣堅決不同意,早上的一幕再次重演,為避免他在地上打滾,白錦繡就吩咐虎妞和阿生伴著他在近旁玩,說自己要畫畫,帶著畫架,來到了昨天的那道緩坡附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