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聶載沉下了上崗, 走到橋頭溪邊,停在牧童身後:“石頭!”

石頭是他族兄的兒子,家就住在他家近旁。

那牧童轉頭,突然看見聶載沉站在溪邊笑望著自己,眼睛頓時瞪得滾圓,一把丟掉手裏剛摸起來的幾個螺螄,大叫一聲:“二叔!”跟著從水裏爬了出來, 奔到聶載沉的面前。

“二叔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咦?二叔你的頭發怎麽沒了?”石頭看著聶載沉的短發, 吃驚不已。

聶載沉從行囊裏拿出路上隨手買的用作幹糧吃剩下的幾個油撒子, 遞了過去,問道:“你嬸奶奶好嗎?”

石頭的嬸奶奶就是他的母親。

石頭吞了一口唾沫,也不管頭發了, 接過油撒子。

“好!昨天我才跟著爹去砍柴, 給嬸奶奶也送了一捆柴火呢!”

小石頭說完咬了一口吃的, 老牛也忘了牽,光著腳轉身就朝裏頭跑去,一邊跑, 一邊大聲喊:“二叔回來了!我二叔回來了!”

聶載沉順手牽牛進去。許多村民聽到了小石頭的喊聲, 從院門裏出來。

村民對聶載沉的父親十分敬重,連帶對他也是, 說他出去後投軍也封了官,看見他真的回了,紛紛和他打招呼。

聶載沉笑著與村民寒暄,看見石頭攙著他太公出來了, 太公顫巍巍地喊自己的小名。

太公是村落裏年紀最大的長者。

“沉哥回來啦?回來好!回來好!太公好久沒看見你了!咦,沉哥你頭發呢?”

聶載沉見眾人都盯著自己的頭,笑著上去叫了聲太公,說廣州將軍現在不管人留什麽發了,因在軍中,剪短了方便。

村民詫異,議論紛紛,太公唏噓不已,嘆息:“世治禮詳,世亂禮簡啊!哎,這世道……”

聶載沉取出一袋煙葉奉上。

“我不在的時候,多虧太公你們代我照顧母親,這是外頭帶的煙葉子,您老人家抽抽看,要是好,下回我再帶。”

太公又高興了起來,笑道:“都是一家人,應該的,不用見外。趕緊回家吧,你娘還不知道你回來。”

聶載沉快步來到村後一座暮色籠罩下的安靜院落前,輕輕推開門,穿過打掃得幹幹凈凈的庭院,走過掛著一塊“耕讀傳家”四字老牌匾的堂屋,朝著後屋走去,叫了聲娘。

聶母獨居歇得早,剛吃過飯,這會兒在屋裏就著窗口透進來的白天最後一點余光做著針線,忽然仿佛聽到兒子的呼喚聲,遲疑了下,擡起頭。

聶載沉推開了房門。

“娘,我回來了!”

“載沉!”

聶母驚喜不已,急忙放下手中針線去迎兒子。

“你怎麽突然回來了!娘剛才聽到你的聲,還以為聽岔了!”

聶載沉道:“我都好久沒回來看娘了,娘你沒生我的氣吧?”

聶母笑著搖頭,端詳著兒子,問他怎麽頭發沒了,起先有些緊張,得知軍中人大部分都這樣了,廣州將軍現在已經不管了,松了口氣,又說他比上回看見的瘦了許多,要他坐下去,自己立刻去給他做飯。

這時外頭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石頭母親和村莊裏的另幾個婦人拿著家中吃食過來了,有紅薯玉米,石頭母親還拿來了一條平常舍不得吃的煙熏臘肉。

今年年成不好,聶母知大家日子都很緊,連連推辭。婦人們笑道:“我們都是看著沉哥大的,沉哥如今出息,我們都高興,難得他回一趟家,幾口吃食而已,嬸娘不要就是瞧不起我們了。”

聶母只好收下,連聲道謝。婦人們不走,又打趣聶載沉:“沉哥也不小了,從小就是我們太平最俊的後生郎,要不是嬸母不說親,家裏早被人踏平了門檻。大家都說沉哥在外頭有了媳婦呢!這趟回來,怎麽還不帶媳婦?我們可都在等著呢!”

聶載沉笑而不語,任眾人取笑。大家說笑了一陣,也知道聶載沉剛回,母子應當有話要說,這才走了。

天漸漸暗了下來,聶載沉吃完母親替自己做的柴火飯,收拾了東西,就來到母親住的屋,看見母親坐在桌邊,桌上放著個針線簍,飛針走線正在做鞋。

桌上點著一盞油燈,光線有點暗,聶載沉看著母親低頭露出的白發,心裏觸動,上去撚亮油燈。

“不用這麽亮,費油。娘眼睛好,看得見。”聶母說。

聶載沉將油燈撚到最亮。

“娘,你身體最近怎麽樣?腿腳還疼嗎?”

“都挺好。現在天氣好,腿也不怎麽難受了,家裏事情我自己都沒問題,平常挑水砍柴有他們幫我。你安心在外頭做事就是,不要掛念。”母親一邊說,一邊低頭繼續做著活,語氣尋常。

聶載沉望著燈下慈母眼角的皺紋和蒼蒼的白發,一時心緒翻湧,只覺難以啟齒。

該怎麽告訴她,自己就要娶妻的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