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當世界還小的時候(2)

蘇起懵在原地,她第一次聽到“有神經”這個詞。她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但她可以從梁水鄙夷的表情裏推斷出這是不好的意思。

她忽然很想推他一把,把他推坐到泥巴地上。

她常常會有這種想法——以前小夥伴一起捏泥巴摘樹葉樹枝扮家家酒的時候,他們總是就“家具”“餐盤”的擺放問題發生爭執。而梁水和她的意見總是不一致——這時她就會有這種想法。

她以前也常這樣幹,但後果很明顯,梁水會立刻爬起來把她也推翻在地。然後兩人在地上滾來滾去打得灰頭土臉嗷嗷大叫最後被趕來的程英英和康提揪起來。

程英英就會氣道:“造孽呀,蘇七七我剛給你洗的衣服,你是不是幾天不打屁股癢了?!”

康提揪著梁水的耳朵,說:“你是孫猴子托世嗎,天天給我上演大鬧天宮?你哪天做做好事,叫你媽我安生一刻鐘,我叫你爸好不好?梁水,你說好不好?”

兩個滿臉沾泥的小孩子被大人揪著後衣領,站在媽媽腳邊,惡狠狠地瞪著對方,一個不順眼,又沖上去互相抓撓,被兩個深感挫敗的母親及時提回來。

“跟你講好話不聽是不是?”蘇起屁股上“啪”的一聲。

“又手賤!”梁水背上“砰”的一下。

這便是兩人鬥戰的常態。

幼時男孩女孩個頭相當,力量也差不多。用蘇爸爸調侃的話講,打架能打個“平分秋色”。

蘇起愛哭,程英英有時稍微教訓她碰她一下,她就嚎哭聲震天,搞得整條巷子都以為要殺小孩子了全過來勸架。根本沒打算怎麽樣的程英英氣得鼻子冒煙——她不是個愛動粗的母親,多半是嚇唬嚇唬,可蘇起的哭嚎成功將她推上了北門街道最招小孩子懼怕的惡魔媽媽寶座。程英英只能感嘆,自己一世硬脾氣,怕是終有一日要被這小冤孽磨得幹幹凈凈。

但奇怪的是無論跟梁水打架打成什麽結果,蘇起從來不哭不掉眼淚,連眼圈都不帶紅的。而無論蘇勉勤還是程英英,從沒對梁水說過諸如“你還是男孩子呢,能不能讓一讓女孩子?”之類的話。仿佛在他們眼裏,蘇起不需要受此待遇。

只有一次,梁水在打鬥中抓了一下蘇起的下巴,程英英趕忙拎起蘇起,說:“臉不能抓!”

蘇起被拎到半空,占據有利地形,一腳踹向梁水腦門。程英英慌不叠又去攔蘇起的腿,可架不住她女兒身手敏捷,她只攔住了一半,梁水額頭上腫起了一個大包。

那天回家後,蘇起被程英英狠狠訓了一頓,說人的腦袋是不能打的,不分輕重會死人,你想要你水子哥死掉嗎?

蘇起不想梁水死掉,一下子眼淚汪汪,顛顛兒小跑去梁水家看梁水。

梁水頭上腫了個大包兒,不想搭理蘇起,但他看見蘇起下巴上也有血痕,又不生氣了,還有些不太好意思,扭身爬去沙發上看舒克和貝塔,也不說話。

蘇起本來還很憂傷呢,盯著他的腦袋看啊看,越看越覺得像年畫上捧著壽桃的壽星公,頓時又哈哈笑了起來。

梁水起先不知道,看她笑個不停,又見她指著電視機旁墻壁上已褪色的年畫,不自覺摸摸頭,也笑了起來。

蘇起爬到梁水旁邊挨著,跟他一起笑。

她張開嘴巴:“啊——你看我的牙。”

她剛剛掉了門牙,漏出一個大洞。她告訴梁水,爸爸把她的門牙丟到床底下去了,這樣新牙就能很快長出來。

“你看我的。”梁水也張開嘴巴指給她看,他下排的牙也掉了,他爸爸把它扔上了屋頂。

上牙扔床底,下牙扔屋頂,如果扔反了,牙齒就會長反。

兩個團團似的小孩兒你笑我我笑你,又笑舒克和貝塔,一直笑到動畫片結束。

梁水說:“你想不想去探險?”

探險?

蘇起眼睛一亮,舉手表示贊同:“好呀!”

“噓!”梁水示意她別驚動廚房裏的康提。

蘇起捂住嘴巴,點點頭,小聲:“我們幹什麽去呀?”

梁水說:“爬樓梯。就我們兩個。”

蘇起瞪圓了眼睛,小身板顫抖了一下,用力點頭。

她有點兒害怕,但她太想去了。

梁家的房子橫窄縱深,縱向有好幾間屋子,其中有一道樓梯和閣樓。南江巷的房子都是平房,只有梁水家有樓梯和閣樓,在幼時的蘇起心中,仿佛宮殿一般的存在。

兩個小孩兒湊到一起小聲商量之後,決定不通知家長。他們要獨立挑戰爬樓梯這項艱巨的任務。

蘇起走到樓梯邊,擡頭望,樓梯像山一樣高聳而巨大。屋頂成排的瓦片裏有四塊玻璃。白天不用開燈,陽光就能照進來,白茫茫一片,像來自天堂的神聖光芒。

她要和梁水一起攀爬這座樓梯大山了。

她緊張又興奮地拉緊了梁水的手。梁水也有些激動,他還沒有在不被父母陪同的情況下爬過樓梯,而且現在,他肩負著保護蘇起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