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月上柳梢頭

正月的節日紮堆兒,過完了人日不兩天便是立春,然後便是三天不夜城的上元節。

此時,立春流行吃春盤。所謂春盤者,就是用面餅卷菜蔬吃。

在這個沒有大棚蔬菜的時代,零度以下的氣溫,“春蔬”一說,更多的是個象征意象詞,大多卷的還是越冬的蘿蔔、菘菜、蔥之類的。便是宮裏,也不過多點芹菜、蒜苗、韭黃而已。

能得點反季蔬菜著實令人可喜。就像夏天賜冰鎮酪漿一樣,每逢立春日,皇帝都要給貴戚大臣賜春盤,以表達愛重。禦史周奉卿立春日得子,又恰恰得了今上禦賜的春盤,便給兒子取名阿盤,頗有點孔子給兒子取名“鯉”的遺風遺韻。

宮裏被當政治禮物相送的春盤做得很是講究。菜都切極細的絲,紅的、白的、青的、黃的,分別碼放;旁邊配面醬、韭花醬、肉醬等四五樣醬料;又有一個盤子專門放餅,迥異於後代烙的春餅,這時候的餅是用加蛋、細鹽、麻油攪成的面糊攤成的,香而軟。

從前在內廷膳房的時候,沈韶光能吃這樣的卷餅三大張,再配一碗羊肉糜羹。

如今雖然沒有了那些反季蔬菜吃,但也沒了束縛,沈韶光便嘗試復原後世的春餅,至於菜不夠的問題——肉來湊啊。

先說這餅,攤餅固然快些,但烙的餅更有勁兒,適合卷菜。用熱水和面,兩塊面劑子,中間抹油,擀成薄餅,在平底鐺上以小火烙熟。

各種菜蔬沒什麽花活兒,蘿蔔、菘菜、蔥都去老皮,只挑嫩的切細絲,這是生菜盤。熟菜則有攤雞蛋、炒豆芽粉絲、炒豆腐絲之類。

然後便是各種肉,經典的醬肘子、豬肚兒、熏雞、醬肉,乃至豬耳朵豬臉不一而足,都切絲,擺在盤子裏,誰愛哪樣兒,自取便是。

吃的時候,把兩張餅揭開一些,裏面抹上面醬,放蔥絲、蘿蔔絲,放各種肉,放雞蛋、豆芽菜,卷成一個卷兒,便可以張嘴開啃了。1

這樣的春盤一推出,便受到了熱烈歡迎。一食案的盤盤碟碟,五顏六色,香氣撲鼻,普通人家,誰吃過這樣講究、堪稱奢豪的春盤關鍵,所費不貴,畢竟豬肉便宜。更關鍵,它是真的好吃啊,本來只是過節應景的東西,竟然成了真正的美味。

這春盤從立春頭一日推出就開始熱賣,過了立春,還有不少聞風來嘗鮮的;開始還是在店裏吃,後來又有不少要外帶或外送。一直賣到過上元節,算是稍微阻了一下,但沈韶光覺得,節後還會不斷有人來吃,畢竟進了二月、三月,真正的春季菜蔬下來,那時候的春餅才真好吃呢。

“那時候的菘菜蘿蔔就不行了,換成春韭雞蛋,菠菜粉條,肉絲薺菜,如果再加上頂花帶刺兒的小胡瓜,這樣的春餅……”沈韶光一邊做包湯圓,一邊跟阿圓暢想。

阿圓咽口口水,接話兒道:“這樣的春餅我能吃八九張。”

沈韶光:“……”

沈韶光看看阿圓的腰身:“阿圓啊,你可曾聽過‘二三四月不減肥,六七八月徒傷悲’的話”

阿圓幹脆地搖頭:“沒有!”

身後一聲“嗤”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於三。

阿圓想了想,“等吃過了這有菠菜、小胡瓜的春盤,我再減。”

沈韶光點點頭,有個日期就行。

身後涼涼的聲音:“等胡瓜下來,你吃的就是‘夏盤’了,六七八月怕是傷悲定了。”

阿圓氣鼓鼓地瞪於三一眼,不說話。

其實剛才是沈韶光說溜了嘴,在後世,黃瓜實在是頂容易得的東西,每次吃卷春餅,必有的。

沈韶光回頭警告於三一眼,說笑話哄阿圓開心,“其實春天也有胡瓜,只是不易得而已。說前朝的時候啊——”

只要一說“前朝”,這就是小娘子要講古了,阿圓、阿昌趕忙豎起耳朵聽,便是於三也放輕了手裏的動作。

“有一年元正的時候,聖人要吃胡瓜,派宦者出去采買。這天寒地凍的,上哪兒買去嗯,就恰碰見有一個人在東市拿著兩根胡瓜在賣。宦者大喜過望,便問索價幾何。那賣瓜的道:‘五十兩銀子一根,兩根要一百兩。’”

阿圓阿昌都張大嘴巴。

“那宦者嫌貴,夏天的時候,兩文錢買好幾根。那賣瓜的道:‘既然嫌貴,就不要買。我自家留著吃。’說著便真個哢嚓哢嚓把其中一根吃了。”

阿圓和阿昌的嘴張得更大,阿昌喃喃:“五十兩銀子就這麽吃了……”

“宦者著急了,怕他把剩下一根也要吃了,連忙拿出銀錢要買,卻哪知那賣瓜的又漲價了,剩下這一根就要一百兩。”

於三翹起嘴角,早就知道小娘子說話有機關,果然……

“宦者又嫌貴,那賣瓜的道,‘既然嫌貴——’聽了這話音兒,宦者連忙給了他銀錢,買了那根碩果僅存的胡瓜。”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