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韶光的本事

林晏當晚沒能回家。台閣重臣們紛紛冒夜禁入宮,皇帝與諸臣就趙王謀逆案仗下議政,一則是通報情況,一則是商議對策。

北都位於軍事要沖,往北臨近幾個都護府,往東是河朔三鎮,趙王久居北都,節度兵權,如今又已知與胡人勾結,若其舉兵,戰火或許會燃遍半個北國。

但事情也不是壞得一塌糊塗。

趙王年邁,舊年又曾犯了喘疾,其四子,嫡長子意外墜馬身亡;次子因“忤逆”被關押;三子懦弱無能,不預軍事;四子為其寵妾所出,甚得寵愛便是如今不知道藏在哪裏李棫。

河東諸部到底是朝廷軍隊,與趙王關系不是鐵板一塊,北都附近還有朝廷雁門、關內兩軍,若擒得李棫,亂趙王心神,另離間其與所節度諸部關系,穩住河朔三鎮,大軍與雁門軍、關內軍三面合圍,克敵倒也不難。

諸臣商議克敵策略,頗有些眾志成城意思。若是別個原因,朝中保不齊有主和派,但這是謀逆弑君案,即便再不主張域內用兵,此時也斷然不敢說出個“和”字。大家只琢磨著如何把趙王摁死李棫在這點兒上倒頗為通透,每年給京中親貴大臣送禮是沒什麽用。

政一議就是半夜,策略有了,兵馬調動、人事安排也有了大架子,更細則要等明日了幾位相公都不年輕,這樣熬,實在熬不住。

仗下議政散時已經過了子時,再有那麽兩個時辰又該上朝了。皇帝體恤老臣,要讓幾位老相公在側殿休息,老臣們到底與林晏等幾個年輕官員一同去皇城官署值宿地方歇了。

行在宮城甬路上,林晏在李相身側,邁台階時偶爾攙扶一下,李悅重重地握一下他手背,兩人互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第二日,朝堂上又是一番震動。

但這些與沈韶光關系不大,她一個酒肆老板娘,一個刑事案件事發酒肆老板娘,除了要配合官府調查,就是收拾自己店裏殘局。

看看被砸壞桌案屏風,滿地破碎瓷器,還有被砸傷了胳膊跑堂,沈韶光苦笑,只能安慰自己,好賴不管是自己人還有無辜食客們都沒有大傷亡,尤其士子們,人家過兩天還要考試呢。

沈韶光又覺得,這件事對自己酒肆實在是個打擊,之前設計要承“千秋百代”祝鼎宴出師不利,八成是夭折了別不說,不吉利啊,心理陰影啊,明年誰還願意參加

邵傑卻不覺得“這是救駕之功啊。你昨日就該告訴我,若告訴我,我定要留在這裏。”一副熱血樣子。

有之前挾持事情在,林晏本不讓沈韶光昨日在東市酒肆出現,但是沈韶光覺得這事自己一直在摻和,作為老板若不出現,怕會引對方懷疑,但還是掐著點兒提前離開了。臨走,本著能挽救一個是一個心理,沈韶光叫上了邵傑,只說有重要事相商。

事後邵傑知道了,只能扼腕。

事實證明,邵傑不是少數人。

見沈記開了門,店主、管事、跑堂、庖廚並些別仆役在裏裏外外地收拾,又有京兆衙差在,便有昨日客人來打聽。趙王事已經傳遍了全城,作為“適逢其會”者,開始有些懵,後來有些怕,等事情過了,禁軍搜捕、滿城熱議時候,不少士子竟然興奮起來。

他們就站在這一片破亂酒肆中,站在這昨日事發地,分析趙王狼子野心和下一步計劃,討論北都附近諸軍分布,討論若朝廷征討,誰可為將,討論更具體戰略戰策。滿滿以天下為先書生意氣,為蒼生立命,為君父解憂。

說至激昂處,便有人呼,拿筆墨來,要當場寫征討檄書。

也有人呼,拿酒來,大有一會兒摔了碗,便“投酒從戎”意思。

沈記酒肆小娘子也是妙人,要筆墨給筆墨,要酒水給酒水,關鍵,說得也好,“正是因為有諸位君子這樣憂國忘家、心系天下人,我等小百姓才能安心過日子。”

家國天下是儒家士子終極情懷,沈韶光話實在是點在了士子們穴位上,場面越發激昂起來,又有若幹士子寫了詩,眾人並約定,不論登科與否,明年這個時候都再齊聚於此。

“吾等可能終身都成不了鼎臣,然作為讀書人,赤心事上,憂國如家1,不敢一時或忘。”一位士子道。

於是眾人商議著,把祝鼎宴改成赤心宴。

沈韶光擊掌,“改得好”

邵傑從市令處回來,見這場面,也跟著慷慨激昂了一回,無人處又嘲笑沈韶光,“我說什麽來著你啊,小娘子家家,不懂我們兒郎。”

沈韶光“……”

他們此時不知道,在隨後禮部試後殿試中,皇帝便以這熱點討北之事為題出策論,有今日事打底,聚在這裏士子中很不乏發揮優異者。這“赤心宴”雖然改了名字,但多了底蘊和典故,也確實如沈韶光所期待那樣一年一年傳承了下去,成為士子們科考前必要參加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