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3/4頁)

冬季寒風朔朔,這聲音猶如天外清籟一般,清清悅悅地落在他面前。

寧輝擡頭,首先看見的是深藍綃紗,絲織細細密密,若波漪般柔軟垂下,掩映著裏面以銀線繁復刺繡的緞衣,再外面是一件深黑的狐毛大氅,闊闊地平鋪垂下,雍容而矜貴。

最後才在呵氣繚繞間看清了那張臉。

眉目清俊,隱然含笑,雍貴中帶了幾分明媚頑皮。

寧輝瞬時覺得自己衣袍上的補丁有些礙眼,垂了頭,喟嘆道:“兩紋一幅能全賣出去也是好的。”

那人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折扇,不合時宜地輕搖,笑道:“肯定能全賣出去。”

寧輝道:“多謝閣下吉言了。”

“謝我做什麽,這些字畫兩紋一幅我全買了,我還覺得是占了你的便宜了呢。”

寧輝倏得擡頭看他,見他笑紋清清雋雋地鋪開,在這隆冬中帶了些許暖意。

“前些日子我在藥鋪那裏瞧見你了,明明自己的衣食都快沒有著落了,還去資助患了病的老奶奶,沒想世風日下,竟還有你這樣的好人。”

寧輝正將字畫包好,聽他這樣說,又將束繩拆開,了然:“原來你不是看中了我的字畫,是想來接濟我這個人啊。不好意思,我不是耄耋之年的老人,我有手有腳,能自食其力,用不著人同情,這畫我不賣了。”

那人一詫,像是沒想到寧輝會這樣說,瞪圓眼睛看了他半天,良久,無奈地搖頭:“你這人啊,還真是……正直……”他及時地止住了後面的話,估計再說下去就不是什麽好話了。

寧輝不搭理他了。

他便一人在攤前流連,眼見寧輝一天都沒什麽生意,到日暮時分,他搖著折扇又湊到寧輝跟前,提議:“不如這樣吧,你送我幾幅畫。”

寧輝依舊不搭理他。

他又上前,伸出細長白皙的手指點了幾幅,道:“我瞧著這幾幅很好,不如送我,反正你也夠嗆能賣出去。”

寧輝還是沒搭理他,自顧自地收攤,可是卻將他點過的那幾幅留了下來,背起篋箱迎著寒風走了。

留下那人將畫抱在自己懷裏,看了眼寧輝的背影,搖頭:“倔強,耿直,不貪財,我看適合當禦史,若是仕途再順利些,沒準兒能當上禦史台大夫,到時只怕天子要沒好日子過了……”

……

第二天清晨,寧輝又來出攤兒了,那人也早早地等在那裏,裹著黑狐大氅坐在榆樹下,一臉的百無聊賴。

他見寧輝來了,眸光瞬間亮起來,奔過來:“怎麽才來?……我將你的畫拿回去,我的好友們都說好,他們都想要,不如……你再送我幾幅吧。”

寧輝自己本就是個胡話信口就來的人,在貧寒境況裏磨出了一身的精怪,可現在竟然一時分不清面前這人什麽套路……

他把畫從篋箱裏取出,一一擺開,道:“你挑吧。”

那人果然不客氣,連挑了幾幅,還讓寧輝給他包好。

他撫著下巴,為難道:“前前後後白拿了你好些畫了,我有些不好意思,不如讓我做東,請你喝一頓酒吧。”

他見寧輝橫眉掃他,忙說:“貴的酒樓我也去不起,就請你去街邊小攤兒喝一盅,如何?”

寧輝掃了一眼他身上毛色純正漆黑如緞的狐裘大氅,還有那質地瑩潤、毫無瑕疵的白玉束冠,心裏暗自‘呸’了一聲,道:“走。”

兩人果真去了街邊小攤兒,叫了二兩散酒,兩碗餛飩,並一碟醋泡花生米,有滋有味地對酌了起來。

酒到酣時,那人酡紅著一張臉,靠近寧輝,悄聲道:“不瞞你說,我不是魏人,而是雲梁人。”

寧輝沒當回事,睦州離南淮不遠,時有雲梁人到這邊兒來,有什麽稀奇。

那人接著道:“你也知道,近年來兩國在邊境有些摩擦,關系已大不如前。我的父親也好,老師也好,凡是身邊的人都說魏人奸惡,貪得無厭,要小心提防。我研習過大魏的詩詞曲賦,心中總是納悶,若都是大奸大惡之人怎麽會寫出這麽好的詞句?我便帶了隨從想親自來一看究竟,誰知到睦州的第一天就碰見了你,你雖衣著寒酸,生活窘迫,但卻能對貧寒老嫗慷慨解囊,你肯定是個好人。這就說明,魏人也有好人,我父親和老師說的都不對。”

寧輝咽下口中辛辣的苦酒,歪頭看他,他生了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笑起來時似朝時旭日,帶著融融暖意,看著他,就覺仿佛這世間是一片清明,根本不存邪惡與汙垢。

不禁想,這樣的公子哥,是怎麽從南淮順利到了這裏,而沒被人騙去賣了……

……

自那日以後,兩人算是相熟了,他告訴寧輝自己名曰荀天清,祖輩世居南淮,也是讀書人。

那些日子寧輝一邊要顧著學業,一邊要顧著生計,沒有太多精力分給荀天清,與他交往也總是心不在焉的,心裏也沒有太拿這個雲梁人當回事,直到有一天荀天清來找他,說自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