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

屏風外良久無言,陳宣若從最初猝不及防的震驚,到慢慢安寧下來,凝著屏風,唇角微彎,帶著些許無奈地搖了搖頭:“終於想起來了。”

“這麽些日子,我既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恢復記憶,可隱隱又盼望著你能恢復記憶,該念的念,該恨的恨,總好過對自己的過往渾然無知。”

該念的念,該恨的恨?

陳宣若還真是一慣的月朗風清,對一切都不甚在意的模樣。難道他覺得,這些事可以單純用一個恨來了結?

寧嬈咬了咬牙,沒好氣道:“你承認就好,當年就是你和孟淮竹合起夥來把我算計了,當初在長安街頭你我偶遇,恐怕從那個時候起就是一場精心炮制的陰謀了吧?”

陳宣若緘默片刻,搖頭。

“可能我的話在你面前已沒多少可信,但我還是要說,你我初遇只是偶然,那時我雖然表面平靜,但心底很是驚訝,因為,你和淮竹長得乍一看簡直是一模一樣。”

“那個時候你們已經成親了?”

陳宣若又沉默了,神情微惘,似是陷入追憶。烏黑的瞳眸中流動著什麽,隱隱潛藏著溫暖和煦的光芒,連帶著那張如畫一般,俊秀卻略顯刻板的臉都變得柔和起來。

“嘉業二十四年,我離開了國子監去往嶽州遊學,歸來途中遇匪寇,幸得淮竹相救。我受了些傷,她便收留了我,那段時間……”他微頓,聲線溫柔:“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候,從那時起我就發誓,今後余生,我定會拼盡全力去保護淮竹,讓她免受風雨,一世無憂。”

說到最後,神色不由得轉黯。

大概是他最終發現,自己並沒有讓孟淮竹免受風雨的本事,這世間的刀劍光影還是會半點不漏的落到她的身上。

這一番神情告白倒讓寧嬈心情復雜起來。

她原本覺得自己恨陳宣若和孟淮竹恨得理直氣壯,特別是陳宣若,從一開始就是在欺騙她,甚至在她失去記憶醒來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還覺得自己對不起他,自己才是那個始亂終棄、見異思遷、該遭唾棄的人。

可轉了一圈,發覺原來被陳宣若耍得團團轉。

遙想當初她剛剛醒來偷跑出宮去找他,他可是甚是無辜外加委屈地在她面前說是她要不肯嫁了,是她有了別的心思。

現在想來,那個時候他應該早就發覺江璃尾隨她而來,是故意說出這些話,好把自己劃定在安全的疆域內來抵消江璃的懷疑吧。

陳宣若自始至終都知道一切,他掌握著全部的真相,只是很有耐心地陪他們這群陷在迷霧裏的人演了一出戲,冷眼看著他們步步掙紮,一點點探知迷霧後的真貌。

這樣聽上去,他很是可惡,可……他又是為了什麽呢?

為了孟淮竹,或是為了雲梁。

不管最初的目的是什麽,他如今貴為右相,深得聖眷,本有著大好的前程,可是卻給自己挖了好深、好深的一個大坑。

寧嬈如今心中的那點復雜,半是來自於孟淮竹,半是來自於江璃。

她心情有些許平靜,大約是覺得面前這個人有點慘……

“陳宣若,我的記憶還有部分殘缺,不確定你還替孟淮竹做了多少事。你有沒有想過,這些事遲早有一天會被景桓知道,到那時就算他不忍心殺你,你這丞相也當到頭了吧?”

陳宣若和她不同,縱然她是皇後,聽上去更尊貴,可執掌的不過是一些與大局無礙內帷瑣事,不管她是不是雲梁公主,有沒有外心,都很難在江璃的眼皮子底下翻出天去。

可陳宣若是丞相,還是鳳閣裏掌秉筆權的丞相,總攬六部軍政,在朝局中可以說是江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樣的人,與雲梁人暗中相交,更和雲梁公主如此密切,往小了不忠於君王,往大了會動搖國本,江璃如何能容得下?

聽她這樣問,陳宣若愣了愣,臉上出現了些許失落悵然的神情,但很快掩去,留下一抹風輕雲淡:“我年少及第,摘得魁首。又以弱冠之年拜相,本就享了這世間頂級的風光,天下千千萬萬的仕子就算熬盡心血一輩子都不會有我的際遇,若真有那麽一天,也是時運,左右都是我的命,我認。”

這樣的命,真得甘心認嗎?

恐怕越是這樣,越是可惜吧。

大魏立國百余年,這樣年少成名手握大權的丞相他是第一個,他不弄權、不結黨、不貪腐,卻要毀在喜歡上了雲梁公主。

寧嬈想到這兒,覺得這人豈止是有點慘,簡直慘透了,也沒什麽心情跟他理論了。

擺了擺手:“行了,你走吧。你要求我的事,不管是什麽,我都不答應。”

陳宣若沒料到她會這麽幹脆拒絕,一默,放緩了聲音,幾近懇求:“能否讓我把話說完?”

寧嬈從懷裏把手爐掏出來,將手平鋪開貼在上面,沒耐煩道:“我不想聽你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