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

宣室殿的後殿外種了大片的雙莢槐,花瓣純黃,隨秋風飄落,洋洋灑灑,宛若碎玉一般,雅致且頗有意境。

高兆容站在窗前看了一會兒,想起什麽,將軒板擡得再高了一些,抻頭向窗外看去。

宣室殿的規制是從前朝大周年間流傳至今,雖經了改朝換代,又經數代易主,但總體的樣子是沒有多大變化,這個他曾在一本閑散文人所編撰的《殿台錄》中看過。

方方正正,首尾相合。正應了儒家的規矩正統。

可仔細看一看,眼前的宣室殿一隅似乎又有些不同。

除了這一片長勢蓊郁的雙莢槐,碎石路兩邊還有烏沉木雕琢而成的闌幹,上面浮雕的紋飾也不是正統的宮闈圖樣,而是頗具有南郡風格的流水卷雲。

這些細節都不甚起眼,但聚在一起,卻讓這過分肅穆巍峨的宮殿多了幾分小橋流水般的柔和綿雋。

高兆容又細細觀察了一番,發現雕琢闌幹的烏沉木很新,不像是舊物,而這些雙莢槐也不像是從一開始就栽植在這裏的,因為這幾顆樹與周圍的環境並不十分相稱。

他了然,既然沒有多少年歲,那很有可能並不是從前的皇帝留下的,而是當今這位年輕天子的手筆。

高兆容想起自來長安與皇帝陛下的數度往來,卻如雲深不知處,始終都看不明白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要說他年輕氣盛,可他在處事方面卻老練獨到、滴水不漏。要說他迂腐死板,可他手段多樣,從不拘泥於陳規。甚至要說他憎惡雲梁,可他卻偷偷地娶了雲梁公主為後,與她生了個太子,對她一心一意,百般愛護。

高兆容自認為波折了半生,閱人無數,可他從未見過這般復雜矛盾的人。

他合上軒板,將那槐花飄落的美景關在窗外,想:為君者不就是應該如此嗎?城府幽深,詭譎多變,讓旁人無法將自己捉摸透,只有這樣才能永遠將自己置於安全境地,皇權永固,四海安穩。

他有些寥落地想,若是當年的孟浮笙能做到這一點,或許也不會落得個英年早逝的下場了。

想到孟浮笙,他原本甚好的心情又好像蒙上了一層灰靄。

恰在這個時候,側殿門被推開,內侍躬身而入停在了門側,讓出一條道。

高兆容深吸了一口氣,臉上又出現了那儒雅端方、無懈可擊的溫和笑意,斂袖迎了上去。

他深揖為禮:“皇帝陛下。”

江璃掠了他一眼,唇角勾了勾,亦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模樣,彎身坐在了屏風前的檀木椅上,目光隨意地打量著眼前這位一身儒生氣的一品侯。

許久,他才漫然道:“早就聽聞武德侯近來平息了南燕內亂,可謂功勛卓著,前程一片大好,所以才格外受薛國主器重,派你來出使大魏。”

高兆容還維持著剛才朝江璃彎腰揖禮的動作,聽他跟自己說話,自然地直起了身子,微微一笑:“陛下過譽了,不過是為國盡忠,臣之本分。”

“臣之本分?”江璃目光幽深地看向高兆容,“武德侯的本分還真是出人意料啊。”

高兆容溫和道:“陛下所言何意?臣怎麽聽不懂。”

江璃道:“事到如今,朕也不必要去跟你兜什麽圈子了,昨夜的種種,難道不是武德侯一手謀劃,全力促成的嗎?”

高兆容的表情無懈可擊,詫異中帶著些許惶恐:“此話從何說起?不是南貴女將娘娘帶到了冼塵殿嗎?臣與合齡公主本是從異族而來,對大魏的境況知之甚少,偶然間撞破了這等秘密,本就心裏十分惶恐,如今陛下又這樣說,倒真讓臣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江璃平靜地看著他撇得一幹二凈,面上無波無瀾,好像早就料到他會這樣,一直等著他說完,才慢慢地道:“高兆容,其實你並不姓高吧,你姓雍,乃是雲梁舊朝的世家大姓,跟雲梁那位鼎鼎大名的文尚書雍陶是同族。可惜你這一支系數旁支,遠不及雍陶那一脈風光鼎盛。你幼年喪父之後家道中落,隨你母親改嫁,從了繼父的姓氏,高。”

高兆容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江璃看著他這副樣子,十分滿意,語調也不自覺輕快了起來,像是在說一個愉悅著他的故事:“哦,朕忘了,還落了重要的一環。你母親也不是正統的雲梁人,而是出身渤海族,渤海一族失卻故土,大多流落於雲梁、南燕,這也是為什麽後來你能在南燕入仕途且平步青雲的緣故吧,南燕不比大魏,對外族極為寬容,渤海人許多在南燕出任高官,提攜一下同族裏的有志之士也不是奇事。”

高兆容臉色沉冷,緊緊盯著江璃:“陛下究竟何意?”

江璃勾唇淺笑,將縷著金麒麟的皂色袖擺鋪開,換了個極隨意極舒適的坐姿,清清淡淡地看向高兆容:“說起渤海人,他們中可是出了一個了不得的人物。人人只道當年那個隨孟文灩來長安的胥仲是雲梁人,可鮮少有人知道,胥仲也是渤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