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他沒應,淡薄的笑意裏窺不清情緒,“你們剛剛在討論什麽?”

青洪君道:“想來是小娘子誤會了什麽。”他遣侍女將少年郎們都帶了下去,李秋元原本想跟著一起去偏殿,卻被吩咐斟酒。

他們像以往一樣擺好棋盤,言語並不多,落子極沉得住氣。李秋元看不懂棋,也不明白羅公遠費盡心機,竟然只是過來和青洪君相約下棋。

兩人看起來棋藝相當,然而半盞茶的功夫後,青洪君便停止落子,搖頭道:“我這邊已是死局了。”

羅公遠不語,靜默片刻後,頭也不擡的淡淡道:“大人想要放棄麽?”

青洪君聞言取下了面具。

李秋元早就聽出這兩人是在打啞謎,結果青洪君這面具一摘下來,看清他樣子的瞬間,她就不可抑制的往後栽倒,驚呼了一聲,手裏的酒盞也打翻了。

青洪君卻仿佛兩耳不聞,只看著眼前的人道:“已經這樣了,難道仙師還能有辦法麽?”

李秋元已經從失態中回神,用袖子擦幹凈桌上灑落的酒液。她不大敢擡頭看青洪君的臉,因為剛剛她看見一雙邪氣又恐怖的眼睛。

那雙眼睛裏是一片深不可見的黑,沒有眼白,似乎也沒有任何光能照進去,它們就像一雙吞噬光明的黑洞,讓人不敢直視。只要對上,心裏就會湧出一陣極度不舒服的感覺,就好像靈魂正被侵蝕。

羅公遠默不作聲的凝視了他的臉幾秒,口吻淡淡道:“貧道今日來此,有一物贈與大人,希望它能助你一臂之力。”

李秋元心裏暗暗著急,不由隱晦的插話道:“青洪大人可是遇到了什麽難事?”

青洪君閉上眼戴上面具,原本不想多說,但想到今晚她寫的那一頁回願紙,還是頗有耐心的思慮著措辭,一副已經將她看做接班人的樣子解釋道:“小娘子應該知道,這世間的每一滴水,在洗凈臟汙之時,都會以弄臟自己為代價,也就是所謂的萬物皆越洗越凈,唯有水越洗越臟。”頓了頓,他道:“幸而江河湖海基本上都擁有一定的自凈之力,雖然能在一定程度上凈化臟汙,但若某一天這些臟東西多的超出限度,那麽即便是海河,也會失去這力量。”

李秋元皺眉,“所以……”

“如今的我,就相當於這樣一片失去自凈之力的海河,無力自救,只能來求助人間。”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片堆滿了穢物的湖,如今只剩下微弱的凈化之力,已經開始緩緩的停止流動,奄奄一息,走向死亡。

但死亡並不是可怕的,他怕的,是死亡之後這些未得到凈化的人間臟穢會重返人間,那裏面包含著人間的貪嗔仇怨,還有戰爭之後的狼藉和罪惡。屆時不僅魔物衍生,疾病、瘟疫爆發,各大江河也會因為凈化之神的死亡失去自凈能力,致使各大水族窮途末路。

這也是為什麽青洪君覺得李秋元搞錯了的原因,因為是他自己找上的羅公遠,又怎麽可能會因為她的兩句話懷疑羅公遠的用心呢。

青洪君不禁搖頭,未抱希望道:“仙師有何物贈與我?”

棋桌兩端的身影俱是仙風道骨,身姿縹緲,讓人不敢多看一眼。李秋元見到這場景卻忍不住在心裏嘆氣——瞧瞧這是怎樣和諧美好的一副仙人相見惺惺相惜的畫卷,大概在外人看來,也只有她才是裏頭那個挑撥離間的壞人罷。

羅公遠送了青洪君一對色澤極好的勾玉,清冷端正的好看眉眼裏隱約透著高位者的施舍和神情不明的微末笑意,“玉裏有我的法門,它雖無法令大人直接恢復凈化之力,卻也可源源不斷的封存那些正侵蝕你的東西。”

青洪君接過細細看了一眼,道:“源源不斷……麽?”

羅公遠道:“是。”

“那到時這玉又該如何處理?”

“當然是等大人恢復,屆時再以自身之力將它消融。”頓了頓,慢條斯理的補充,“又或者,將它們永遠封存。”

青洪君伸手接過去。

李秋元眼眸一暗,心想完了,這還能有翻盤的機會麽。

正想得出神,桌前羅公遠已替青洪君落了一子,解了困局。殘局仍在繼續,李秋元心不在焉的看著棋桌上黑黑白白的棋子,感覺頭疼的要命。

結束後,用過水宮的宴席,青衣小吏們規矩的擡著轎子等在水府外。

十二三歲的少年郎們依次坐上轎子,青洪君單獨牽著小公主的手送她回大明宮。

至於李秋元?

這位羅仙師一句相識便婉拒了那頂要送她回去的轎子,溫和的一笑,“我們正好同路。”

青洪君聞言看了看她道:“那就有勞羅仙師了。”

全程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李秋元表示,怎麽都沒人來問過她的意見?

出了水府,徑直出現一條向上的大道,李秋元跟在羅公遠身後往上走,大道的兩側下方是縱橫交錯的街道和來來往往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