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2/2頁)

這甚是簡潔的一字如重錘一般砸在她心房,直將人給砸懵了。宋樂儀嘴巴微張,一時間連呼吸都忘記,心緒亂如麻。

想著方才那道令人坐立不安的視線,若如今的烏邪王真是翟爭,那他來燕京……

難道是來尋她?

宋樂儀噌地一下遍體生寒,下意識地站起身想要逃離,慌張間衣袖勾落了杯盞,啪嗒一聲倒在桌子上,清涼的酒水灑了一桌,而後匯聚成線,一串一串的水珠吧嗒吧嗒砸在地上。

然而此時她慌亂不知所措,也無暇顧及桌面狼藉,更不顧夜宴還在進行,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字——“跑”,他來殺她了。

在一片聲色樂舞中,宋樂儀提裙穿過層層舞伎,小跑而出。

趙徹沒有意料到她會反應這般大,神色一緊,忙大步追上。

倆人一前一後而出。

霎時間,舞伎們停下了舞蹈,樂師們亦是停下手中奏樂,整個麟德殿有一瞬的寂靜。

不過諸人也沒多想,畢竟夷安郡主與豫王殿下不守規矩慣了,看著架勢,許是倆人鬧了矛盾。

一眾未婚的貴女們望向夷安郡主有艷羨,有不屑。

成安帝望著倆人離去的背影,眉頭微攏。他擡手示意樂師繼續,而後偏頭對烏邪王歉意一笑,聲音溫和而寵溺:“朕這個表妹和弟弟向來胡鬧荒唐慣了,讓烏邪王見笑了。”

而此時烏邪王眼底已經一片陰鷙,俊臉綠的不像話,冷笑嘲諷:“的確令人見笑。”

末了,翟爭又補充一句:“豫王行為當真荒唐!”趙徹該罵,但不能連著夷安一起罵。

“……”

朕就客套一下場面話。

*

麟德殿外面。

趙徹將人拽住,等轉過身來,他的眼眸裏映了一張瑩白小臉,眼眶微紅盡是恐懼不安還有恨意。

他呼吸一窒,小心翼翼地將人攬入懷中,一手撫上她僵直地脊背,聲音微啞:“怎麽了?”

太液池的夜風吹拂,宋樂儀忽然清醒了幾分,她拽著人的腰際,將腦袋伏在他胸前,嗅著熟悉的荼蕪香,緩緩平息著心緒。

許久,宋樂儀方才悶聲道:“沒事兒,一時間記憶錯亂了。”

趙徹薄唇抿著,低垂下的眼眸裏神色幽幽難辨。

方才烏邪王看表妹的熾熱眼神,很明顯是一個男人想要占有一個女人的情緒。

而表妹的情緒卻是恐懼與恨交織,他大概……猜到什麽了。

趙徹眼底閃過瘋狂的怒氣與戾氣,心底湧起不可控制地殺意,手掌扶上了腰際,下意識地想要拔刀而出,卻只抓到一片空氣。

是了,今日夜宴,不能佩刀。

……

兩人回了壽安宮,西偏殿裏,卸了釵環的宋樂儀躺靠在趙徹的大腿上,如墨的發絲擋了大半邊臉,亦掩蓋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緒。

床頭一盞恍恍燭火,將兩人的身影映在墻上,虛虛晃晃。

她怕翟爭嗎?

無疑是怕的。在白狄那幾年,她或許還有勇氣梗著脖子不怕死,牙尖嘴利地去激怒他,可如今過了兩年安穩日子,心頭只余恐懼。

她恨翟爭嗎?

無疑是恨的。在成為俘虜那一刻,她便再也不是那個耀眼奪目、高高在上的夷安郡主。他把她的自尊,她的驕傲,掰折了,碾碎了,一文不值的往土裏踩。

兩國交戰,她又何辜?然而她作為兩國開戰的借口,受盡萬人唾棄,夜深人靜時,飽受愧疚折磨。

如果沒有翟爭,她或許還在夷陽過著天高皇帝遠的小日子,逍遙自在。

宋樂儀擡眼,望了床頭燭燈一眼。

重生以來,她夜夜點燈祈望光明,何止是因為存在心頭的那被人一劍穿身而亡的恐懼,更是想要驅散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也怕在那些死於兩國戰爭的冤魂,前來她床前泣血質問。

想到這裏,宋樂儀心底愈發意難平,她緩緩直起了身子,跪坐在趙徹身邊,輕聲問了一句:“表哥,如果翟爭死在燕京,會怎麽樣?”

青絲披散在臉側,神情不再明艷張揚,只余不盡脆弱,然而眼底卻是濃濃的堅定與殺意。

趙徹伸手搭在她肩膀,微微摩挲,翟爭若死,大越和白狄必有血戰。

他漆黑的眼底深思一片,但也不是沒有轉圜的余地……

許久,趙徹低啞著聲音寬慰道:“表妹,莫要多想,交給我。”

……

另一邊,接風洗塵宴剛剛結束。

翟爭仍然不知曉宋樂儀同他一樣,也擁有兩世記憶。

他望著漆漆夜空,無聲笑了一下,滿心想著,該如何悄無聲息手起刀落砍下趙徹的腦袋,再如何正大光明地將宋樂儀娶回白狄。

順著整齊深長的街道,翟爭一路騎馬回府,心中閃過復雜思忖,夷安這人驕傲,他若向成安帝直接求娶,這位心思深沉的帝王未必不允。

只是那樣,她又要恨上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