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8】

江煉笑了笑:“如果真有錢,我去撿,也是人之常情吧?幹爺不是說過嗎,老天白送的錢你得收著,不然以後財神爺見了你會繞道走,再也不送錢給你用了。”

雞同鴨講,分明是故意扯開話題,韋彪面色一沉,正想說什麽,況美盈叫他:“韋彪。”

她語氣溫柔:“人家不想說就算了,你別老是跟江煉過不去。”

聲音不大,還透著幾分嬌怯和中氣不足,韋彪卻如奉佛旨綸音,回過頭時,不加遮掩的小心關切:“美盈,你怎麽下來了?是不是我吵你睡覺了?”

況美盈向屋內走了兩步:“都這麽晚了,還不回去睡覺。”

像是故意要和她作對,樓下傳來大爆油鍋的聲音,應該是在炒臘肉,香氣直竄上二樓——有什麽晚的,老嘎還在炒菜吃飯呢。

韋彪素來對她言聽計從,下意識擡腳向外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你不走?”

“我跟江煉說會話。”

韋彪面色有點難看,又不好腆著臉也留下,只得甩門出去,不過江煉懷疑,他根本沒走遠。

況美盈走到桌邊,先看到江煉脖子上的傷口,眉頭蹙成了尖:“沒事吧?”

“算不上事。”

“真是摔的?”

江煉眼皮微掀:“怎麽著?還能有人打我?”

況美盈沒吭聲,再開口時,眼圈都紅了:“其實我覺得這事沒指望,江煉,要麽就算了,我看我也……”

江煉噗地笑了出來。

他這一笑,況美盈淚珠子真下來了:“我說真的,你還笑!”

江煉伸出手,抽了張紙巾遞給她:“把眼淚擦幹凈,就算你對我沒信心,對幹爺總得有信心吧?幹爺一百零六歲了,走過多少路橋,他認為有門的事兒——怎麽著,你覺得他是逗你玩?”

這一句直打靶心,勝過無數寬慰,況美盈一怔,臉色平復不少。

江煉趕她:“別胡思亂想,你身體不好,趕緊回去休息,還有……”

他眼神示意了一下門外:“沒事別跟我獨處,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心眼小,亂飛醋,從小到大,不知往我飯裏吐過多少口水——你好意思嗎?你喜歡個人,溫溫吞吞地不挑明,給我的人生增加了多少坎坷?”

況美盈忍不住笑了起來,旋即臉上飛紅:“你別亂講。”

她轉身欲走,忽然想到了什麽:“那……明天,我還是過來給你打下手?”

江煉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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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兩人這麽一攪,江煉也懶得再謄畫那根鏈子上的痕紋了,他拿著謄好的那兩張上了陽台,背倚欄柱,跨坐到吱呀生響的木欄杆上,本想低頭往下嘬一記口哨,忽然想起來,當地寨子裏的住民很忌諱這個,他們認為夜半吹口哨會招來黑暗中的惡鬼。

於是咳了幾下。

老嘎正在盛菜,聞聲擡頭:“煉小爺,你別摔下來。”

江煉揚了揚手裏的紙:“有兩張圖,看走筆的紋路像是符,你給看看?”

老嘎是個儺面師。

湘西有著獨特的文化沉積,認為萬物皆有神靈,人當然是不能和神靈對話的,只有戴上巫儺面具,才能和這些神秘的力量溝通——現今雖然不信這個了,但儺戲作為一種民俗文化遺產,依然有傳承。

儺面師,就是用刀斧刨鑿雕刻琢磨各種巫儺面具的,於一些符樣、手訣等,也頗為熟悉。

老嘎頭也不擡:“送下來。”

江煉伸手在欄柱上摸索了會,從高處的摁釘上解下繩子,一路緩放,檐頂上慢悠悠吊下一個小竹籃來,裏頭有幾顆用來壓分量的小石子,江煉把兩張紙放進去,拿小石子壓好,又一路往下放到地上。

火塘裏柴火還沒滅,老嘎從籃子裏把紙拿過來,就著鍋底的光細看。

江煉低頭看他,目光不覺就移向他的身後——那裏有個約莫半米高的大長木架子,架子上擱著老嘎的棺材,大概是怕雨淋,拿破麻席子、塑料布以及麻袋蓋了一層又一層。

剛來那天,江煉就注意到這口棺材了,還問起過,老嘎回答說,是山裏人的習慣,到了一定年齡,會先給預備上,還說,反正人人都會有這麽一天,都會有這麽一口。

江煉每天就看著老嘎在這口棺材前頭炒菜、做飯、剁豬食、拿釘鑿雕刻面目猙獰的巫儺面具,看多了,覺得生死這回事,都稀疏平常。

過了會,老嘎擡起頭,沖他搖了搖:“太高深了,不認得。”

又問:“還要嗎?”

江煉搖頭,實物就在桌上,拿相機拍張高清的,比謄畫的要精準多了。

於是老嘎把紙填到了鐵鍋底下,看著紙邊漸漸蜷曲、發黃,燒起的刹那,他似乎想到了什麽,很快抽出來,拿手將火頭打滅。

再擡頭時,還是那副了無生氣的調調:“明天有人請我吃飯,那兒有懂行的,幫你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