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傷逝

許俊到底還是沒撐過去。

太後從宮中趕來,面容憔悴至極,神色卻稱得上堅毅。她攬住呆呆坐著、一言不發的許京華,同奄奄一息的兒子說:“京華交給我,你放心。”

許俊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旁邊蹲著的齊王附耳過去,辨認了一會兒,才聽出他在叫娘。

眼淚瞬間湧出,齊王拿袖子擋住臉,偏過頭,哽咽道:“娘,大哥在叫你……”

“娘在,娘在。”太後握住許俊骨瘦如柴的手,“俊兒放心睡吧,娘一直守著你。”

許俊望著她,眼中漸漸盈滿淚水,太後也再撐不住,落下淚來。

許京華看著他們落淚,卻毫無觸動,她好似靈魂出竅一般,什麽都能看見,什麽都能聽見,卻因為脫離了肉體,而無法感受到任何悲歡。

病榻上的許俊,眨掉眼淚,目光緩緩移到旁邊默默擦淚的齊王身上,齊王以為他還是要托孤,就說:“京華同我親生的一樣,以後……”

許俊頭動了動,目光轉回太後身上,又轉回來看著齊王,齊王明白了,“娘有我呢,我一定連大哥的份兒一起孝敬了。”

許俊扯扯嘴角,最後看向女兒,用盡力氣說了兩個字:“聽話。”就含笑而逝。

眼見他閉上眼,太後和齊王都有些難以置信,一時不敢動彈。

侍立一旁的趙嬤嬤上前一步,伸手在許俊鼻端試了試,接著跪倒在地,泣道:“娘娘節哀,是奴婢等無能……”

太後攬著許京華的手臂瞬間箍緊,肩頭傳來的痛楚,終於讓許京華神魂歸位。她試探著把手指伸到老爹鼻尖,一絲鼻息也無,又不甘心地放到脖子上,卻還沒等感覺到什麽,太後就趴在她肩上痛哭起來。

許京華沒準備,身體被壓得向前一傾,虛搭著的指尖落實,指下肌膚還是熱的,卻已感受不到任何屬於生的躍動。

“我不聽!我說過了,除非你活著管我,否則我誰的話都不聽!”許京華死死瞪著老爹似在沉睡的面孔,在心裏一字一句默念。

老爹當然毫無反應,伏在許京華肩上痛哭的太後,卻突然身子一軟,向床上滑倒。

室內一時亂作一團,有驚呼“娘娘”的,有趕著叫太醫的,許京華摻起不省人事的太後,交到齊王手中,異常冷靜地說:“送娘娘去我房裏吧。”

郭楮上前幫忙,和齊王一起送太後去了東廂,趙、張兩位嬤嬤還記得自己職責所在,一個叫翠娥帶許京華回去換孝服,一個吩咐青梅準備喪禮一應事宜。

許京華給老爹把手放回去,拉好被子,低聲問:“老爹的衣裳……嬤嬤是不是已經預備下了?”

“是,姑娘放心,一會兒奴婢們就給侯爺沐浴更衣。”

許京華點點頭:“辛苦嬤嬤們了。”

她直起身,轉頭想往外走,腳下卻一軟,幸虧翠娥和趙嬤嬤就在她身側,及時伸手扶住,不然非得栽倒不可。

青梅趕上來,從趙嬤嬤手裏接過許京華手臂,哽咽道:“姑娘慢點。”

許京華用力吸了一口氣,點點頭:“好,慢點。”她一步一步挪出臥房,終於覺得腳下踩了實地,讓青梅和翠娥松開手,自己挺直腰板,出了堂屋。

外面日頭西斜,霞光慘淡,一個黑衣少年正好匆匆進來,看見她,幾步趕到階下,開口時卻遲疑:“你……”

許京華先覺得他眼熟,定定神再看,才瞧出是劉琰。

“我爹死了。”她扶著門框,低聲說。

劉琰一句“節哀”已經到了嘴邊,看著她茫然無神的眼睛,卻無論如何說不出口。剛送走先帝一年,劉琰深深知道,“節哀”這兩個字,對於痛失親人的人,實在稱不上安慰。

更不能說什麽“你還有我們”、“你還有別的親人”這種話,因為誰也代替不了死去的那個人。

他緩緩走上台階,向許京華伸出手,低聲說:“扶著我吧。”

一直沒有眼淚,眼睛發幹的許京華,聽見這句,不知怎麽,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

她有點生氣,因為她本不想哭的,就拍開劉琰的手,憤憤道:“你們這些騙子!你們都騙我!你們不是說,他沒事、會好的嗎?”

嚷完這一句,許京華再忍不住,蹲下身子,雙手抱膝,失聲痛哭。

連日來的憂慮懊悔恐懼、確認失去唯一至親的傷心痛苦絕望,都在這一哭中,一股腦宣泄出來。

她哭得不能自已、幾至嚎啕,最後是怎麽回房、怎麽換的孝服,府裏又是怎麽發喪、怎麽布置的靈堂,都一概不知。

只知道自己好像是昏睡了一覺,醒過來時,天已微明,外面還有人低聲說話。

“娘娘再睡一會兒吧,太醫說,您得多休息。”

“太醫……”太後聲音沙啞,語氣不屑,“庸醫罷了。我頭痛,睡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