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旅程

“北邙山頭少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呐,這就是北邙山。”穿白衫的中年文士,指點著路旁山林說。

許京華坐他旁邊,雙腿懸在外頭,隨著牛車前進,一蕩一蕩的,“這也叫山麽?這就是個坡呀!”

“你小孩子懂甚?有道是,‘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哎喲,我說黃夫子,你可少背幾句文詞兒吧,我都快睡了。”前頭趕車的老漢不光打斷中年文士,還應景地打了個哈欠。

車上另外兩個漢子紛紛附和,“就是就是,留著精神,回去給娃娃們講吧。”“再說咱們這邊的山頭兒,也就沾個北邙山的邊兒……”

黃夫子不服:“沾邊,也是北邙山。你們沒聽說嗎?西面墳頭都滿了,埋不下了,如今貴人們選墳地,都往東邊來了,聽說還有個王爺要葬在這裏,風水師正上山選址呢!”

許京華本來樂呵呵聽他們爭論,到這一句,笑意來不及收斂,一下僵在眼角唇邊。

上一刻還藍的天、綠的樹,突然就沒了色彩,老黃牛身上的臭味、平板車上犁鏵鋤頭從土地荒草那兒偷來的清香,也一並消失無蹤。

她垂下頭,看著慢慢後退的道路,重重吐了口氣。

黃夫子聽見,轉頭一眼看見她胸口綴著的麻布片,才想起來這孩子是剛死了爹,要去並州投親的,不由拍了自己嘴巴一記,嘟囔道:“我這嘴,提什麽墳啊墓的……來,孩子,吃個水蘿蔔,出門前我娘子現摘現洗的。”

他從籃子裏摸出個布包,打開來送到許京華面前,“嘗嘗,我們自家種的,爽脆甘甜。”

十幾個紅艷艷的水蘿蔔,擠擠挨挨排在一起,煞是好看。

“謝謝夫子。”許京華伸手拿了一個最小的,咬了一口,贊道,“真的甜。”

黃夫子有點得意:“一定甜的。”

趕車的老漢回頭瞅了一眼,道:“並州可遠著呢,你一個半大孩子,能走這麽遠的路嗎?可不是誰都同我們這麽好心,願意捎著你。”

“是啊。”另一個漢子附和,“聽說北面有山匪呢,就算你沒錢,把你抓去,讓你一起做匪,這一輩子也完了。”

“這邊兒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黃夫子跟著問,“其實遠親不如近鄰,你七八百裏投奔過去,萬一親戚不願意收留……”

許京華把小小一顆水蘿蔔啃完,答道:“這邊兒也只有遠親。”

叔父應該得到消息了吧?娘娘還病著,叔父估計不敢告訴她,只會悄悄地找。但許京華換上男裝,就跟田野裏撒歡瘋跑的半大小子沒兩樣,叔父又不能離開京城,她並不覺得派出來的那些人能找到她。

何況她也沒有直接往北走,或是順著來時的路線原路返回——從白馬寺出來後,許京華其實有點漫無目的,她是想回懷戎,但懷戎距京城有多遠,她心裏一清二楚,光憑她那兩條腿,想走回去,恐怕得猴年馬月。

白馬寺在京城東北,許京華打聽得知,最近的偃師縣城在東邊,就順著大路一直往東,想先到偃師縣城,再考慮下一步。

如今天不冷不熱,中原的風兒也比懷戎柔軟,許京華戴一頂白馬寺外市集上買的草帽,一個人走在路上,又自在又舒服。

偶爾走累了,就停下來,和路邊田裏鋤草的農人們聊幾句,問問路,不知不覺就走了大半天,遇見這趕車接人的老漢時,日頭都偏西了,她竟也沒覺得累。

“唉,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們也別瞎出主意了。”另一個漢子說著話轉過頭,告訴許京華,“縣城裏頭,偶爾有往北邊去販貨的,你去了到騾馬行打聽打聽,他們多半要租騾馬,要是打聽到了,就求求管事的,幫他們搬搬貨,或許他們能不要錢帶著你。”

“哎!多謝大叔!”

“不過我們可不進縣城。”趕車老漢插嘴,“東王莊到縣城還有三裏路,你恐怕趕不上進城了。”

天一黑,城門就關了,城內也有宵禁,這會兒天已晚了,他們還沒到東王莊,許京華確實趕不及進城。

黃夫子見這孩子孤零零一個,又瘦瘦弱弱的,惻隱之心發作,便道:“今晚先在我們鄉塾湊合一晚吧。”

他是東王莊鄉塾教書的夫子,趕車老漢今日要不是為了接他,許京華都搭不上這個便車。

許京華謝過黃夫子,和他們一起去東王莊,在鄉塾借宿一晚。第二日她早早起來,給黃夫子劈了一垛柴、又打了兩桶水,才悄悄離開,去了偃師縣城。

她運氣不錯,找到騾馬行時,正好有商戶租了騾馬要去澤州府,許京華找到管事,再三懇求,管事卻都不肯答應。

“你看著眼生,管事怕你來路不明,路上惹事。”騾馬行的夥計等管事走了,私下跟許京華說。

許京華扯扯胸前麻布片,“我一個戴孝的小子,能惹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