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風鈴

少年坐在三清殿高高的屋脊上, 手中把玩著一只殘破的劍柄。

春日裏黑夜尚且漫長,一彎下弦月高懸於空,月光匝地, 照亮了庭院地上的朱砂符陣。

這是王家慣用的伏魔陣。謝荀吩咐觀主畫完, 親自巡查審視了一遍,嫌威力不夠,又給添了幾筆, 將謝家錦衣決中召喚金甲巨靈的符文給添了進去。

觀主見他露了這手, 心下驚駭異常。

他隱約聽說過謝家先祖規定,謝家弟子不得拜入碧遊觀門下。然而這位謝七公子身為謝家少主, 當年卻一意孤行, 非要叛出家門拜入碧遊門下,他原先還以為是因為他在劍術上天賦卓絕,而在道法修煉上天資平平, 故而才要拜入劍道大派,以求揚長避短。

今日見了,他才知道自己目光短淺。這位謝七公子對於符文陣法的理解,絕不遜於任何精研此道之人。

觀主按照謝荀吩咐擺下法陣,準備好縛靈索。

觀中部分弟子手執縛靈索占住陣位,擺出嚴陣以待的架勢, 另外一部分弟子則服用了安神湯,此刻已安然睡去,只等著被那無形的力量驅動再重演一次夜半舞劍。

依照謝荀猜測,這只斷劍劍柄中可能寄附著劍靈。靈物也, 自然不能歸入妖邪之列,太極觀的人用驅邪的法子對付它,當然無所成效。

幾百年的劍靈啊,和他道出同源,若是能夠馴化……

他垂眼看著手中的劍柄,眸中閃過一道晦暗的之色。

“小堂兄!”

妙蕪不像謝荀會飛檐走壁,因此只好叫觀中雜役在墻邊架了一架長梯,這才順利爬上屋脊。

她展開雙臂,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一點一點往前蹭。小丁九跟在她腳邊,亦步亦趨。這一段屋脊,她走了許久才從這頭走到那頭,在謝荀身邊坐下。

她手裏提著那草鞋風鈴,這一路走過來叮鈴帶響。她才坐下,便伸手輕輕扯了扯謝荀的袖子。

“小堂兄,你剛剛做什麽不睬我?”

謝荀別過頭,冷冷道:“我沒有。”

妙蕪聳了聳肩,兩條腿往前伸直,單手撐在身後,長長嘆了口氣。

“好吧,你說沒有便沒有吧。”

謝荀被她這哄娃娃似的口氣弄得全身不自在。他皺了下眉,嫌棄道:“你手裏提的什麽玩意兒?”

妙蕪提起那草鞋風鈴,手指撥了撥草鞋下掛著的鎮妖鈴。

“風鈴呀,莫非你沒見過?”

夜風徐徐而吹,鎮妖鈴在風中微微晃動,發出細弱的鈴聲。順著風吹送到謝荀鼻端的,還有少女身上幽幽的花香,那是一種甜蜜而惑人的味道。

謝荀眉頭越皺越緊,身體越來越僵硬。

“王六家的女使是把你丟進香露裏泡了一遍再撈出來的嗎?”

“嗯?”妙蕪不解地在身上聞了聞,“我身上的香味有這麽重?”

“不是香,是嗆到臭了。”

“你做什麽?”

謝荀眸光一凜,擡手抓住她突然之間伸過來的手。

妙蕪道:“獨臭臭不如眾臭臭。既然你嫌我臭,我當然要把這味道分你一點。”

謝荀身子微微後傾,好似真地害怕會沾染上她身上的氣味。妙蕪看到他糾結的神色,便哈哈大笑,將草鞋風鈴塞進他懷裏。

“我逗你呢小堂兄。嗯,這個給你。”

“拿回去,醜死了,我不要。”

“真不要啊?”

“不要。”他答得果斷。

“好吧。”妙蕪收回草鞋風鈴,讓丁九把風鈴掛到檐角上。

她自言自語地反駁道:“哪裏醜了,明明很別致好嗎?小丁九,你說是不是?”

丁九無聲地點頭贊同。心中覺得這謝家小兒果然難以相與。

妙蕪擡頭看了看天上的月亮,算算時間,此時應當已是子時之後了。

都這個點了,她本來應該回去睡養生覺來著,可是今晚被胭脂一通推拿之後,她只覺精神抖擻,疲憊全消,到現在還了無困意。

她屈起腿,雙臂環膝,將臉枕在臂上,側頭看著謝荀。她的頭發因著這姿勢傾向一邊,露出一截雪膩光滑的脖頸。

“小堂兄,既然你們覺得作祟的是劍靈,為什麽不直接抓起來呢,卻要費這許多周折?”

謝荀輕哼道:“你可知何為靈?”

妙蕪目前對於這個世界的妖魔鬼魅的認知全都來自於《百妖譜》,百妖譜中沒有記載的,她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謝荀料到她答不出來,側首瞥了她一眼,誰知這一瞥之下,面色突然大變。

他的目光鎖在妙蕪脖頸後側,沉聲道:“誰打你了?”

“什麽?”

謝荀眸光微冷,“你脖子這邊怎麽了?”

妙蕪恍然。她擡手摸了摸脖頸後側,哭笑不得道:“啊,你說這個呀。這不是被人打的,這是刮痧留下的。”

謝荀沉默了一會,耳下微微泛紅。他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又過了會,才開口解釋道:“靈物也,靈氣所化。故而若是書靈,便是筆墨之氣所化;若是地縛靈,便是山川地脈之氣所化;以此類推,若是劍靈,便是劍氣所化。這種靈物平常無形無聲,難以捕捉,只有在特定情況下才會凝聚顯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