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閨夜夢(第2/3頁)

妙蕪忽然道:“小堂兄,要是你遇到我剛剛說的那種情況,你會怎麽辦?”

假設他心愛的姑娘與旁人有染,生下孩子強逼他作這個孩子的父親……

謝荀稍一聯想,便覺額上青筋暴起,說不清是怒是恨。

過得片刻,他清醒過來。這些根本就是沒影子的事,他為什麽要陪這小毒物思考這些無聊的東西?

妙蕪不再追問,點到為止,捂著嘴巴打了個哈欠,躺到床上,蜷著身子睡了過去。

謝荀被她這麽一通攪和,卻當真睡不著了。

雖然心裏一直對自己說,這小毒物無聊至極,不要被她帶到溝裏,可思緒卻忍不住順著她提出的假設思考起來。

假設他遇上這樣的事情,他會怎麽樣呢?

妻子紅杏出墻,誕下旁人之子,這樣的奇恥大辱,大概沒有哪個男人能咬牙忍下。若他是當事之人……

他完全無法想象自己該如何應對。

耳邊似乎響起那年大雪天裏,藏在議事廳芭蕉樹下聽到的言語。

……

“此等行事,若說柳氏與那魔頭暗中並無私情,誰人能信?”

假如那些長老說的是真的,假如他是父親,他會將旁人的骨血養在身邊嗎?

他不會的。

他辦不到。

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能在這種情況下將妻子與奸`夫所生的孩子視若己出。

謝荀忍不住從榻上起來,盤腿坐著,透過珠簾隱約可見拔步床上一卷圓滾滾的人影。

他似乎明白這小毒物為什麽要對他說這些不要臉的話了。

謝荀忍不住下了榻,行到內室與外室分隔的門邊,猶豫了會,擡手將珠簾輕輕一撩,盡量控制著不發出聲響。

他悄無聲息地走到床邊,微微低頭,便見妙蕪像只蠶般,裹著被衾,幾乎要將整顆腦袋藏進去。

入夜之後,這洞中便有些寒涼。

謝荀伸手去摸那被衾,只有薄薄一層,難怪這小毒物要把自己包成這般模樣。

謝荀解下身上外袍,雙手搴著,一旋一展,輕輕覆落在妙蕪身上。

正在這時,妙蕪忽然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兩聲。

謝荀不由蹲下,傾身去聽她的夢囈。

“……好吃……”

謝荀眉峰一跳,想起妙蕪特地從姑蘇搬來的那一箱吃食,還有身上時時刻刻都帶著的核桃酥糖,忽而搖頭失笑。

他屈指在她額上輕輕一彈:“小不要臉。”

妙蕪下意識擡手捂著額頭,翻了個身,將背對著謝荀。

謝荀出了內室,回到榻上躺下,原先沉郁的心情忽然輕松起來。他聽著從內室傳來的清淺呼吸聲,不過片刻,便也闔目睡去。

這一睡,便入了夢。

夢裏是冰凍三尺的大雪天,銀灰色的天空中,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北風凜冽,書房裏未燃炭盆,窗子大開,冷得很。他卻似一點都感受不到這寒冷,只如老樹紮根般一動不動地坐在書桌後頭,一手按在鎮紙上,一手拿著杆狼毫筆在練字。

一筆一劃寫得極為認真,寫完一張,便換過一張紙,重新再來。

小小的人兒坐在官帽椅中,腳甚至還碰不到地面,可定性卻已然勝過無數成人。

便是五根手指被凍得微微紅腫,也不曾停下筆來。

書房裏伺候的小廝實在看不過去,不由上前道:“少主,不把窗子關了,把炭盆點起來嗎?天兒這樣冷,小心凍壞了。”

小謝荀頭也不擡:“不必。你出去,不要吵我練字。”

小廝還待再勸,又聽小謝荀說道:“屋裏暖和了,就容易睡著。你出去,我自有分寸。”

那小廝只好長嘆一聲,退出書房。

謝荀模糊間憶起,這似乎是七歲的時候,父親請了江南的書法大儒兼符術大家陸先生來教他練字。符文與書法亦有相通之處,書法練得好的,一般禦符之術也不會學得太差。

陸先生教了他三月,有一日將他臨摹的字帖拿給父親看,贊他:“骨骼飄逸,有仙家之風。”

父親見了,卻沉下臉來:“太飄了,不夠篤實,難成大器。”

他躲在外頭聽見父親此番斷言,只覺似被迎面狠狠扇了兩個耳光,打得他迷茫失措,又是憤怒,又是不服。

那之後,他便瘋狂臨摹字帖,硬生生在一個月內完全改掉原先的字體風格。

終於寫累了,小謝荀放下筆,甩了甩手腕,從書房大開的軒窗望出去,可以看到褚色的假山石上落著白皚皚的雪,院中地上亦是白茫茫一片,已看不見那卵石小徑。

他看了一眼,便又收回目光,正準備拿起筆,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一抹銀紅色的影子。

他不由又擡起頭來,只見院中一個小小的女娃娃,穿了一領銀紅色的銀狐鬥篷,踏著滿地積雪從院外走來,不多時,便走到廊下,雙手一推書房大門,飛奔到書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