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什麽

妙蕪一睜開眼睛, 就看到火光的映照下,一張如玉的面龐乍然放大在眼前。少年鼻如懸膽,下頜彎出一個硬朗而利落的輪廓。

見她醒了, 少年慢慢挺直腰身, 長而濃密的雙睫倏然擡起,眼底似乎噙著兩點幽幽的暗光。

妙蕪被他用這樣的目光審視著,不知怎麽忽然有些心虛。她從被褥裏拱出來, 雙腿屈起, 捏著被子往後靠了靠,結巴道:“小、小堂兄?”

少年眸光一閃, 視線依然在她臉上逡巡。

“你還記得, 小時候你喊我什麽嗎?”

妙蕪一臉莫名,心裏忽然拉響了警鈴。

不妙不妙。這句問話像是試探什麽。可原主小時候不喊謝荀“小堂兄”,還能喊謝荀什麽?

妙蕪急得在心裏抓耳撓腮, 最後眼珠子轉了轉,試探性地說道:“小時候的事情,我哪裏記得那麽清楚了。莫非我小時候經常對你直呼其名,沒大沒小。你今天想起來了,心裏不痛快?”

謝荀眉心輕擰,接著問道:“你五歲的時候, 會不會包餃子?”

妙蕪小口微張,表情錯愕。

謝荀突然冒出來的這些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問題呀。

她思考片刻,猶豫道:“四舍五入……勉強算是會吧?”

五歲?

五歲的時候她還蹲家裏捏泥巴玩呢。過家家包餃子,勉強也能算吧。

誰知謝荀聞言, 眉心皺得更深了。

他的目光,銳利地從妙蕪臉上掃過,像是下一刻就要動手揭開這張皮子,好看看下面躲著的究竟是何方妖魔鬼怪。

忽然,他起身,一條腿半跪於榻沿,一條腿踩在床下,身子微傾,巨大的黑影似烏雲推移,立刻就將妙蕪籠罩起來。

謝荀雙手按在妙蕪身側,整個人貼得極近。少年身上氣息迫人,帶著強烈的侵`犯`感,黑潤的眸子深不見底,直勾勾地將妙蕪望著。

妙蕪忍不住後頸發寒,上半身微微後傾,背部抵到了拔步床的槅板上。

少年緩緩開口:“小時候,你總追在我身後叫‘七哥’,從來沒有叫過‘小堂兄’。怎麽,你竟不記得了?”

妙蕪牽了牽嘴角,想笑,卻怎麽也擠不出笑來。

誰能想到她現在在掉馬邊緣瘋狂試探,起因竟然是一句簡單到叫人根本注意不到的“稱呼”呢?

謝荀這廝,觀察力未免細致到有些變態了吧。

忽然,洞府外面傳來些許異動。

謝荀動作極快,飛快地將被妙蕪坐在身下的外袍抽出來,一旋一披,穿上外袍,轉身大步朝珠簾外走去,又回到外室的羅漢榻上盤腿坐下。

他側首看了妙蕪一眼,方才那有些陰郁迫人的氣勢全然收起。

此刻看來,似乎一切如常,剛剛什麽也沒發生過。

妙蕪卻悄然感知到,謝荀對她的態度,似乎哪裏出了問題。

“把鞋襪穿好,有人來了。”

妙蕪依言穿上鞋襪,不過片刻,便見洞中法陣光亮一閃,只見二人穿過瀑布,一前一後地走入結界中來,正是謝泫、謝謹父子二人。

“爹爹,大哥。”妙蕪叫了一聲,迎上前去。

謝泫擡手摸了摸她的頭發,苦笑道:“趁著天色還早,速速回去洗漱一番,莫要錯過了今早的淬體。”

妙蕪點頭應是。

原來父子二人昨日忙著陪段瑜煉制丹藥,直到深夜才發現妙蕪並未回歸乾字院歇息。問了幾位同窗弟子,均說未見得妙蕪。父子二人只得連夜下到大峽谷裏,找靈猴們詢問妙蕪的去向。

丁一先時還遮遮掩掩不肯明說,到得後來見父子二人急得幾乎要火燒眉毛,這才極為不情願地供出了靈鑒夫人的洞府所在。

妙蕪這邊一路低頭疾走,幾乎是看都不敢看謝荀一眼。

謝謹心思細膩,很快便發現二人之間詭異的氛圍,但礙著父親在場,權且按下不提。等午後與謝荀在藏書閣中再度相遇時,他才將懷揣了一整個早上的疑問問出口。

“琢玉,你與阿蕪被困在那洞府中整整一夜,莫非是起了什麽爭執?”

彼時謝荀正坐在藏書閣七樓的窗沿上,手中拿著本道經在看。夕陽的金輝灑在少年發頂和雙肩,微風吹拂他的衣袖和發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

少年的視線凝在書頁間,頭也不擡地否認道:“不曾,沒有。大哥你不要多想。”

謝謹從書架間取出一本兵器譜來,吹掉封頁上的灰塵,走過來道:“阿蕪小時候是任性了些,但去南疆住了兩年,有祖父、姨母們幫忙管教,嬌縱的性子已然收斂很多。她若對你說了什麽不堪入耳的話,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謝荀垂眸,面無表情地“嗯”了一聲,一頁道經看了許久都不曾翻頁。

夕陽西斜,少年整個人沐浴在橘紅色的暮光中,像是一座沉默而俊美的雕像。

“宮家的問心琴,已經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