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和少女

謝荀離魂出竅, 入了妙蕪的夢。

入夢和上次他們用“莊周夢蝶”之術窺探懷慈的夢境不一樣。莊周夢蝶只能旁觀他人夢境,入夢者卻能左右做夢人的夢境。

從旁觀者的視角看來,謝荀和妙蕪像是並肩坐在同一張坐席上睡著了, 其實謝荀的魂魄此刻正與妙蕪對向而坐。為了讓自己的神識更好地侵入對方的神府, 謝荀將額頭輕輕地貼著妙蕪的額頭。

離魂出竅之所以被列為禁術,原因之一就是此法對於施術者而言十分兇險。而離魂加上入夢,則更是加這種兇險放大了一倍。

因為一旦侵入他人神府, 入了他人夢境, 夢境中規則全由對方掌控,施術者者無法控制自己會在對方夢境中以什麽形態出現。如果死在對方夢境中, 神識可能大損。

仙門歷史久遠, 窮盡幾千年時光,無數前輩在修煉之路上汲汲以求,時至今日仍未弄清神識與夢境之間的關系, 以及神識所居的神府到底是什麽樣一個所在。

所以謝荀此舉,叫柳悅容有些感慨。不知該說他是太過驕傲自負,還是該說他對妙蕪太過放心。

柳悅容慢悠悠地為自己沏了杯清茶,端起來喝了一口,搖頭嘆氣:“這也不知該說是孽緣還是善緣。謝家那樣重規矩老古板的仙門世家,琢玉你以後只怕還有得苦頭吃。”

旁的不說, 怎麽過老丈人那關就夠難死人。

聽說謝泫極為疼愛他這個小女兒呢。

幸好此刻謝荀神識已入妙蕪神府,聽不到柳悅容這些感嘆。

謝荀神識進入妙蕪神府後,在一片白霧茫茫中走了許久,眼前白霧才漸漸散開, 一片青草茵茵的草地出現他眼前。

謝荀愣了一下,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結果就看到四只毛絨絨的爪子,黑色順滑如綢緞的皮毛,小爪尖尖上一小簇白色的毛,像是剛剛從雪地裏踩過,爪子上帶了雪。

四周鳥語花香,流水潺潺。

謝荀朝溪邊走去,臨水而照,只見水面上映出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狐狸,耳朵尖尖,微微低垂,狐狸的眼尾蜿蜒出兩道好看的紅痕,襯得那雙狐狸眼狹長又妖媚。

謝荀怔了怔,心裏乍然失笑:在那小毒物心裏,自己就是這副模樣?

黑狐狸邁動四條腿沿著溪流往前走,忽然聽到歡聲笑語從溪流對岸傳過來。

他擡起頭,就看到對岸的草地上鋪開一張彩色的墊子,一對中年夫妻擁簇著身著無袖棉布長裙的少女。少女有著一頭柔軟的栗黃色頭發,發及雙肩,小臉兒雪白,兩只暴露在外頭的手臂也是雪白纖細,瘦可見骨。

小毒物……

謝荀怔了下,正想涉水過去找妙蕪,忽然聽到對岸的人拍著手唱起歌來。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快許個願!”

少女聽到催促,眉眼彎彎,笑容甜心可人,雙手十指交握,放在胸前,正打算閉上眼睛許願,視線無意間瞥向對岸,落在一只黑毛狐狸上。

“阿蕪快許願吧。”

中年夫妻連聲催促。

中年婦人一臉憐惜地把少女摟進懷裏,淚目道:“阿蕪,許了長命百歲的願,以後永遠不要離開媽媽好嗎?”

相隔在小狐狸和少女之間的溪流開始變得越來越寬,溪水也越發湍急起來。

小狐狸謝荀邁開四爪往前奔跑,可無論怎樣努力,他和少女之間的距離還是越來越遠。

少女望了小狐狸一眼,又擡起頭看著婦人憂愁關切的面龐,臉上流露出難以抉擇的神色。

小狐狸謝荀見此嗓子眼裏發出低微哀鳴,忽然一躍而起,身形在空中暴漲,變得十分巨大,飛快地掠過水面。

小馬駒般大的黑狐狸落到草地上,原先還安寧祥和、一派融融的一家人立刻變得驚慌失措起來。

婦人拉起少女拼命地奔跑,少女長長的裙擺在跑動中旋轉散開,如同一朵一一開即逝的曇花。

黑狐狸追上去,咬住少女的裙擺,輕輕往回拖了一下,喉間發出“嗚嗚”的哀鳴,像在懇求什麽。

婦人拼命地拽動少女的手:“阿蕪,快走啊。這裏不屬於你!回到媽媽身邊來好不好?”

少女凝視婦人的面龐,淚盈於睫,開口輕輕道:“可是我已經回不去了,哪怕長命百歲也回不去了。”

“媽媽,原諒我,我要拿這個願望去換一樣東西。”

少女說著,慢慢地,輕柔而堅定地掰開了婦人的手指。

黑狐狸身子放低,一下將少女拱到背上,馱著少女奔跑起來。少女俯身趴在他背上,雙手環著他的脖頸,臉頰貼著他頸側的皮毛。

“啊!不——”

婦人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身上那具慈祥的皮囊陡然撕裂開來,變作赤發飛舞,青面獠牙的惡鬼。

謝荀在奔跑中回頭看了一眼,只見身後天地陡然變作一片一望無際的湖澤,無數惡鬼從湖裏爬出來,緊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