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走

謝荀躺在床上, 右手枕在額上,左手隨意地從榻上垂落下去,睜著眼睛仰望屋頂。

客房的後窗沒有關上, 桃源中特有的螢蟲飄進來, 藍光閃爍,聚在屋頂下飛來飛去。

謝荀擡起手,指尖釋.放出一點劍氣牽引, 強迫那些螢蟲按照劍氣行過的軌跡飛行。

螢蟲受其牽引, 在劍氣附近越聚越多,慢慢凝成一個“蕪”字。

蕪……阿蕪……

謝荀霍然閉上雙眼, 猛力揮出一掌, 將那群螢蟲打散。

驚慌失措的藍色螢蟲四散開來,呼啦一下擁向窗口,再也不敢進來。

謝荀的胸膛上下起伏, 心緒似乎有些激動難平,難以自控地顯露出半妖本相。

自從在皇覺寺覺醒半妖血脈後,謝荀便時常感到充沛的妖力在他的經脈間奔湧沖刷,每一遍的經脈洗滌都愈發真切地讓他感受到獸.性的一面。

仿佛那才是深藏在他血脈中的,最真實的一面。

妖類中接近於神的天狐血脈究竟是什麽樣的?

謝荀慢慢開始體會到了。

這種強橫的妖力令人心生傲慢,覺得天下之大, 無所不能,無論想要什麽,都能盡握掌中。

每逢這種心緒激蕩的時候,謝荀總覺得仿佛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謝荀, 謝琢玉。你怕什麽?擁有最純粹的天狐血脈,你完全可以把整個妖界,整個仙門都踩在腳下。”

“還有什麽,是你想要而不敢要的呢?”

有。

有一個人。

謝荀心裏輕輕說道。

仿佛夢遊一般,等到謝荀醒過神來,他人已經進到隔壁客房,趴坐在少女的床榻邊緣。黑色的狐狸耳朵有些失落地壓低,他一手橫放在床沿邊上,枕著臉,長久凝視少女熟睡的容顏。

不久之後,可能我們便再無相見之日。

謝荀心中有些酸澀地想著,手指往前伸出,想要碰碰她卷翹的睫毛,但最終,他的手還是沒有落到少女臉上。

一夜好夢。

妙蕪第二日神清氣爽地起來,就被謝荀告知,此後每日須進桃源一次,跟隨靈鑒夫人學習如何馴服羅刹;另外,晨間須早起,家主會抽空親自傳授她本命符。

妙蕪應下,就這樣開啟了她每日“晨昏定省”的日子。

家主謝漣脾氣暴躁,同一句口訣,教一遍能過,絕不教第二遍。

偏偏他又向來寡言少語,雖然對待阿蕪已是少有的耐心溫和,可他一張冷臉擺在那,妙蕪便是有問題也不太敢當面提問。

幸好還有謝荀陪她一起,往往謝漣說了一遍她沒聽懂的地方,轉頭再去問謝荀,謝荀總能揉碎了,掰開了,用她能夠理解的方式講解給她聽。

每逢這種時候,妙蕪總會不無羨慕地捧著臉望著謝荀,眼底似有星星閃耀。

“小堂兄,你好聰明。”

“小堂兄,你悟性好高。”

而謝荀就會紅著耳尖,按住她的頭強行迫她轉開臉去。

靈鑒夫人的教導方式更是屬於放養。

她每日做的就是進入妙蕪神府,抓起妙蕪的神識往羅刹身旁一丟,然後丟下句:“打吧”,就神隱無蹤。

妙蕪被羅刹按砸地上磋磨了半月之久,從來沒有一次贏過,直到半月後,她和謝荀爆發了一場爭吵。

其實那天本來和往日並沒有什麽兩樣。

妙蕪照例和謝漣學習本命符,和靈鑒夫人學習痛揍羅刹。一日修行結束後,她腰酸背痛地回到翠櫳軒,跟條被抽了骨頭的魚似地癱瘓在床上。

雀枝打起珠簾走進來,輕聲喚她:“姑娘,你可要起來看一眼。大公子那邊送了新制的衣服過來。”

妙蕪一翻身從床上爬起來,心裏有些奇怪。

她的衣食住行,向來由三娘子那邊打理,大哥好好的,給她送衣服做什麽?

妙蕪讓雀枝把衣服拿過來看了眼,發現是一整套的女弟子服飾——白色衫裙,銀色腰帶,流光璀璨的謝家錦衣。

白袍銀帶,是謝家獨有的弟子服飾,一般只有出席某些正式隆重的場合才會穿。

妙蕪衣櫃裏還有兩套舊的,只是她近來抽條長個兒,舊的弟子服穿著已經不太合身。

妙蕪以手撫過銀腰帶,奇怪道:“近日有什麽大事要發生嗎?大哥居然給我送了全新的弟子服過來。”

雀枝笑道:“大公子說這是預備給姑娘你在下個月月初的宗族大會上穿的。”

“宗族大會?”妙蕪一頭霧水,“什麽宗族大會?”

雀枝細觀她神色,臉上的迷惑不似作偽,竟然是真不知道的樣子。

她心中便有些猶豫了。

妙蕪細眉微擰,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出聲道:“是宣布少主易位換人的宗族大會?”

雀枝支支吾吾地反問道:“姑娘你……你還不知道嗎?”

她原先還以為妙蕪早就知道,因此才日日跟隨家主勤學苦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