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了

兩天後, 謝家一行人等終於抵達碧遊觀。

他們在被稱為礪劍峰的山腳停駐了半日,山上便下來一群負責接引的道童。因著山路崎嶇難行,馬匹和馬車無法上山, 眾人便將馬匹寄放在山下道觀中, 貼了風行符,禦風上山。

到了半山腰,便見觀宇連綿, 綠樹環繞, 從闊大的山門進去,迎面就是一片占地寬廣的漢白玉廣場。

此刻廣場四周, 插上了各大世家的旗幟, 妙蕪橫眼掃去,發現有王家的雙魚旗、洛家的金蟒旗、徐家的青鋒旗……還有一些妙蕪也不認得的世家家旗,山風罡烈, 旗幟迎風招展,發出獵獵之聲。

家主謝漣轉頭對假扮成謝燃的謝荀說道:“你去把咱們家的碧桃花旗掛上。”

謝荀應了聲是,領命而去。

眾人跟著接引的道童往道觀裏走,去往一處專門辟出來待客的偏殿。

行到半路上,正巧遇見龍門鎮徐家一行人迎面走來,為首之人形容幹瘦, 面色枯黃,坐在輪椅上,由身高體壯的力仆推著前行。

此人,便是已逝徐家家主那位久病纏身的獨子, 現任的徐家家主,徐沼了。

徐沼見到謝家一行人,面上露出激動的笑容,在力仆的攙扶下,從輪椅上站起來,顫巍巍走到謝漣身前,手執晚輩禮,恭敬拜下:“謝前輩。”

謝漣虛扶了他一把,道:“賢侄快起。”

兩位家主站在殿門前寒暄幾句,便互相請著踏入殿內。

不知道是不是妙蕪錯覺,她覺得那個力仆擡起輪椅,將徐沼連人帶椅搬入殿內的時候,那個徐沼忽然回頭往她身上盯了一眼。

眼神陰冷,仿如一條嘶嘶吐信的毒蛇,只待妙蕪一不留神,就會撲上來咬上一口。

然而妙蕪眨了眨眼,再望過去,發現徐沼已經回過頭去,剛剛那一切好似都是她自己的幻覺。

妙蕪不知怎麽地就想起之前在皇覺寺遇到李老,李老說,因為小飛僵突然發狂,失手錯殺了徐家家主,他只好連夜帶小飛僵離開龍門鎮,藏身於皇覺寺中。

難道徐沼知道自己和小飛僵之間的關系了?

可她雖和小飛僵結了契,但也只禦使過它一回,還是為了幫謝荀對付化為劍屍的徐青。天地可見,那徐家家主非她所殺。

妙蕪暗中感應了一下,發現並未在附近感應到小飛僵的氣息。因此只好自我安慰,希望是自己杞人憂天,多此一慮。

入得內殿,各家家主分列左右而坐,諸家弟子則各自站在自家家主身後。

大殿上方的悟道台上,坐著三位中年道人,位於中間的那位一身白袍金帶,胸前墜著外方內圓的觀主玉墜,形相清臒,蕭疏軒舉,光是這般坐著,未言半語,便叫人覺得威儀迫人。

這種威儀,和謝荀那種如出鋒寶劍一般寒光凜凜的少年意氣不同,更內蘊,更厚重。

此人想必就是小堂兄的師父,碧遊觀觀主沈天青了。

妙蕪忽然想起,之前在富春山中,她曾問過謝荀心中可有仰慕之人,謝荀說,我師父,碧遊觀觀主沈天青。

妙蕪想到這裏,不由回頭往殿門外望了一眼,沒有看到謝荀歸隊。

受邀參加此次礪劍會的諸家均已入觀,觀主沈天青的師弟璇光道人起身,說過幾番場面話,便將發言權轉交給了觀主師兄。

碧遊觀觀主沈天青是個孤兒,出生後不足滿月就被親人拋在山腳,幸得碧遊觀扶風道君將他撿回觀中,悉心撫養成人。

沈天青這一生,基本都在碧遊觀中渡過。他從小就清楚師父扶風道君對他的期待——成為道門兵人,手握方圓規矩劍,掌道義秩序。

往年碧遊觀發出礪劍會請柬,有些小門小戶的世家嫌山高路遠,不願千裏跋涉前來與會,然而今年,凡是收到請柬的世家無一缺席,甚至一些沒有收到請柬的世家也自發前來赴會。

沈天青心裏很清楚這是因為什麽。

傳聞中的蕭氏魔頭之子,被謝家陰差陽錯地養了十八年,又成了碧遊觀觀主首徒。這些人來,有大半是為了試探他對這位首席弟子的態度。

沈天青垂下眼睫,起身,聲音被渾厚的靈力送入殿中每個人耳內。

“諸位遠道而來,舟車勞頓,請先跟隨觀中接引童子前往廂房休息……”

沈天青話未說完,金陵高家家主便站起身,高聲道:“沈觀主,我有一問憋在心中多日,今日不得不請您一解疑惑。”

沈天青冷凝的目光望過去,平聲道:“高家家主請講。”

高家家主道:“觀主首徒謝荀,乃為蕭氏余孽,一月前從滸墅關逃脫,此後雖各家極力追捕,依然無所收獲。而在這段時日內,碧遊觀從未派遣弟子緝拿此人,對此人此事,一概不聞不問。我想請問沈觀主一句,難道碧遊觀意圖袒護這蕭氏余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