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片湯

二十年前那場仙門大亂爆發之時, 段瑜尚且年幼,加之段家偏安南疆,因此段家之人對待蕭氏余孽的態度並未到動輒喊打喊殺的地步。

頂多就是, 你不犯我, 我不犯你。你若犯我,便是相隔萬裏,也必取其首級。

段瑜雖氣憤謝荀當年滅殺了他精心培育的王蠱, 卻也不得不承認, 當年若無謝荀出手,蠱王谷附近只怕死傷慘重。

因此他雖不喜謝荀, 但謝荀好聲好氣地上門求醫, 且動之以寶物,他還是願意出手相助的。

只是先前他沒多想,未料到謝荀要他救的人居然是蕭魔頭的座下護法。

段家弟子雖行事不拘於規矩, 治病救人講究有救無類,但是像柳悅容這樣聲名狼藉的大惡人,在段家這裏要被劃到“絕對不救”的名單裏。

可他前腳才答應了謝荀,後腳就反悔,只怕這位拼命七郎也不會與他善罷甘休。

不,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暫且不是這一樁。

段瑜被兩只兔妖的“千斤墜”壓著, 俊秀的面龐皺成一團,雙眉緊蹙,一邊眉尾去奇異地微微向上挑起一點,聲音有點兒走調。

“什麽?什麽鈿兒姑娘的兒媳婦?”

黑兔子雙喜扒住他耳朵, 還要再叭叭叭一頓,忽覺身子騰空而起。

它使勁地在半空中蹬了蹬腿,大叫:“元寶,元寶你快救我!”

妙蕪抱著它,動作輕柔地將它放回竹籃中,耐心解釋道:“前輩,表哥沒有欺負我。請前輩稍安勿躁,有些話我需要單獨和表哥聊一聊。”

白兔子從段瑜肩上跳回竹籃裏,按住妻子道:“阿蕪姑娘既然這麽說,就無須你我二人再操心了。”

千斤墜一撤,段瑜總算能直起腰杆。他掀眸看了妙蕪一眼,道:“你跟我到隔壁的草藥室。”

妙蕪跟著段瑜到了隔壁的草藥室,段瑜將門一關,走到桌後坐下,陰沉沉道:“怎麽回事?”

妙蕪走過去,和段瑜隔桌而坐,小心翼翼地問道:“大表哥,如果我和你說實話,你還肯救柳前輩嗎?”

段瑜雙手環胸,往椅背上一靠:“我東西都要了,敢不救人,你們家那位怕是要拿劍削我。”

剛說完,段瑜便暗自咬了下舌尖。

口誤口誤。

什麽“你們家那位”。仙門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說謝荀是蕭魔頭與謝漣夫人柳明瑤的奸.生子,與謝家沒有半點血緣關系。

妙蕪聽到他說肯救柳悅容,便放下心來,慢慢將謝荀的身世講來。

段瑜聽完,頗為驚異。

“那兔妖方才說什麽‘鈿兒姑娘的兒媳婦’,你和他……莫非你們?”

妙蕪臉頰微紅,雙眸清亮如水:“是,我與他,生死相托,絕不相離。”

段瑜被她堅定的眼神震撼了。

這位表妹雖在段家住了幾年,但段瑜長年居於蠱王谷中,實際上與她並不是非常熟悉。往常只聽聞下人說謝家這位九姑娘因為瞎了一只眼睛,脾性自此變得十分古怪。雖則待身邊人也還不錯,但是極為喜怒無常,難以伺候。

他也知道她與謝荀之間的嫌隙。

當年帝王墓一事,說到底也是造化弄人。

兩個孩子被困在那墓中,若謝荀不將附身於原主的邪祟封印起來,二人便要雙雙葬身在墓中。可謝荀選擇將邪祟封印,卻害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自此瞎了一只眼睛。

段瑜無法想象,有著這樣恩怨糾葛的兩人,到底是如何生出情愫來的。

段瑜沉思了許久,道:“我將那姓柳的救醒後,你們就離開,只當從未來過我這裏,我也從未見過你們。”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道:“你姓謝,應當知道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這些就不必我再多說了。”

“你們的事情,你們自己折騰去吧。”

段瑜說著站起身,從晾曬草藥的架子上拿了幾只笸籮下來,堆到妙蕪面前。

“這些草藥待會要用,你幫我挑撿挑撿,我去給那姓柳的紮針。”

妙蕪細細問過他挑撿藥材需要注意的事項,便坐著安靜地忙活起來。

及至傍晚,謝荀終於從四海銀樓歸來,如約送來段瑜日思夜想的金蟬殼。

段瑜讓謝荀準備好給柳悅容泡身的藥桶,二人就合力把人擡進去,眼不帶閉地輪流看護了一整夜,到淩晨天亮時分,柳悅容才終於轉醒。

只是他身子太虛,眼睛雖然睜開了一會,意識卻不是很清醒。

段瑜給他灌下安神的湯藥,又給他施了一回針,方才收手,連聲道“困殺我也”,打著哈欠到隔壁補覺去了。

謝荀推門而出,擡頭看見天光才蒙蒙亮,谷中還有些晦暗,然而藥廬西邊的廚房裏卻亮著燭火。

謝荀一怔。

昨夜妙蕪也陪他們忙到深夜,後來柳悅容泡藥桶的時候,妙蕪實在太困,竟然倚著墻角就睡過去。謝荀就幹脆把人抱到隔壁睡覺,沒想到妙蕪竟然沒睡多久,就起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