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摸魚兒(四)(第2/3頁)

“知道為什麽挨打嗎?

“奴才不知道。”

“那就再掌。”

“是。”

她要動手,皇帝卻沒有松手,這位爺什麽意思,又要打人,又心口不一。

也許皇帝在盼她認錯,可王疏月這一回卻不想認錯。但皇帝捏她的手捏得緊。她索性擡起另一只手,重重地又甩了自己一巴掌。

那一巴掌之響亮,皇帝耳邊都跟著“嗡”地響了一聲。他一把將她的兩只手都壓下。

“王疏月,你不是蠢貨啊!”

她對自己下了狠手,太疼,疼得忍不住紅了眼睛。

“奴才就是蠢貨,的確不知自己錯在何處,奴才只是傳話而已。”

“該傳的話傳,不該傳的話,給朕爛到肚子裏!”

自從她入南書房當值後,皇帝其實很少對她如此疾言厲色。她其實知道皇帝在惱什麽。她擔過虛名嘛,她名義上還是賀臨的女人嘛。

所以呢?她該如何?她該拼命拼命地撇清,在皇帝面前痛哭流涕,說自己也是身不由己,這輩子只想好好做皇帝的奴才,說自己自己對賀臨毫無感情,同裕貴妃再無瓜葛嗎?

她不願意這樣。

人再人情淡薄,也有不肯棄置良心和驕傲。

於是她拼命地想忍住眼淚,然而低垂著頭,眼淚根本就抑制不住。手又被人摁住不能去抹,她雖然不甘心,卻也無法,只得任憑淚水吧嗒吧嗒地低在皇帝的手上。

皇帝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又看向她的臉。

這女人真是倔。

不過,她這一哭,皇帝的氣是消了不少。

他松開手,喉嚨裏長長地嘆出一口灼的氣。說實在的話,他不太看得懂王疏月,換句話說,他不太看得懂在王疏月面前的自己。

人的內心經年打磨,向內而觀,會越來越清晰。這是一個自然而然的過程。自認薄情寡義,就不該覺得女人可憐。但皇帝此時覺得,那雙頰通紅,受他罪的王疏月很可憐。

如果他能真正理解什麽叫“焚琴煮鶴”,或許他能明白為什麽自己會有這樣的感受。然而,他無法真正了解這個詞背後的心碎。所以,他如今能給出的情感,是某種的同情。

幹癟,還帶著點高高在上的施舍。

“你不用低著頭,朕準你看著朕。”

他把語氣松下來。王疏月也擦幹了眼淚。

“是。”

這是兩個人頭一次四目相對。南書房燈向來是點得最亮,他又坐在燈旁,臉上明暗交錯分明,不禁令王疏月想起,第一次在雪地裏看見他時的模樣。

“王疏月,你聽好。朕不管你和老十一有什麽關聯。你是鑲黃旗下的人,一輩子都是朕的奴才,朕想什麽,你就想什麽的!”

皇帝又把話說狠了。

說出來暢快,可話音一落卻又後悔。

王疏月一直執著地在抹眼淚,流出來一點,就抹去一點,雙眼揉被得通紅。

“然後呢?”

三個字一出口,眼淚順著臉頰又淌了下來。

“主子想什麽,奴才就想什麽,主子,您有沒有想過,若有一日,主子不需要奴才替主子著想了,主子要讓奴才在什麽地方,怎麽活呢?”

皇帝並不知道,王疏月說出這一席話的時候,腦子裏浮現出的那個穿著紫褐色寧綢衣死去的春環。他也不明白,這個多余的問題到底有什麽好糾結的。

“朕把你放在什麽地方,你就在什麽地方,朕讓你怎麽活,你就怎麽活。”

“所以,主子既這樣看不上奴才,為什麽又要把好的人打發出去,把奴才留在眼前惹煩呢。”

“王疏月,你太放肆了!”

“是,奴才也知道,奴才太放肆了。奴才這就去外面跪著,主子您什麽時候消了氣,什麽時候赦奴才起來。”

“王疏月!”

她沒有應他,徑直往南書房外面走。迎面撞上張得通。張得通見她一張臉通紅,忙給她讓了個路。回頭又見皇帝費了幾個時辰臨摹的字一把揉了,不禁眼前發了陣黑。他小心地走到皇帝身邊,賠笑道:

“萬歲爺,這……王姑娘又做錯事了。要不要奴才去把曾公公找來說說她……”

皇帝咳了一聲,“說她,有用嗎?張得通,她是壓根做不來事!”

“是是,要不……萬歲爺,把她調到外面去答應吧,不讓她在跟前伺候,面得惹萬歲爺不快。”

皇帝拂開案上紙。

“春環呢,放出去了嗎?”

“皇上……奴才,還沒回您呢,春環,昨兒夜裏上吊死了。”

“什麽原由。”

“沒有原由。不過,萬歲爺,奴才私下猜的啊……這春姑娘對萬歲爺忠心了這麽多年,您待她也是好,一朝要她出宮,她想不開吧。”

說著,張得通跪了下來:“萬歲爺,奴才鬥膽,替那春姑娘求個情,她家就剩一個弟弟春子,是奴才調教的人。將才奴才去看了他,主子娘娘,已經命敬事房的人把人關起來了,過了今晚,也要處死,萬歲爺,您能不能開個恩,看在春姑娘盡心得份上,饒春子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