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憶秦娥(二)

程英道:“你這人……哎……我的意思是……”

他聲音低下來,王授文看了一眼站在門前的曾少陽,曾少陽知道他們要說要麽掉腦袋,要麽穩黏腦袋的話,識趣的掩好門,退到外面去站著了。

程英這才道:“前面死在天花上的旗人不少了,過不過得了鬼門關,都得看天意。王老,您已經站穩了一條道,您和我又都是跟著皇上一路過來的人,有私心也就是沒有私心,您老若這會兒說我個黨同伐異,這四個字掉腦袋,我也要跟您老認。天地良心,這關口,誰敢想皇上不測,就怕說不準。如今,怕是十二爺那位佛爺都有自個的想法,你我二人不能光在南書房坐著啊。”

“我們不坐著幹什麽,哦,跟著也去壽康宮磕頭?你自認你抵得張孝儒那張狀元嘴?你怕不是忘了吧,當年先帝圈廢太子前,你和我遞上去的是什麽折子?不怕他在老祖宗面前戳穿我們的脊梁骨。”

程英摁了摁額頭,有一種跟他好歹說都說不下去的感覺:“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要問你,你給理一理,真到了那一步,萬歲爺那最後一道旨會怎麽下。你眼睛最毒了,你給指個灶,讓我安心啊!”

燒誰的灶子,怎麽燒,這是為官的一門大學問。

王授文就是灶燒得好,才能壓過了一幹正兒八經的旗人走到現在的位置。但現在怎麽說呢,稍微講點知遇之恩,講點君臣之誼,他也不想去猜皇帝的最後一道旨會怎麽下。此時他坐在空蕩蕩的南書房裏,鼻子發酸,背脊發寒。

老天爺的玩笑,開大了些。

才把女兒的準夫婿斷送了,現在,又要斷送自己的前途了。

愛新覺羅家的這些男人,既然都掌了天下,就不能活得長久些啊。

程英見他不肯說話,心裏急,但面上沒了意思。也跟著沉默下來。

雨是越下越大。劈裏啪啦地打著琉璃瓦頂。

過了好久,王授文重新開了口:“程英,不要過慌,再耐幾日,這會兒是伸脖子挨刀,縮脖子也挨刀。看著張孝儒和太後娘娘的動靜,若真的到了要變天得時候,咱們賠點前途算了,大不了把你我從南書房踢出去。但是萬一沒變天而咱們卻轉了舵……程英,當官是要拿俸祿,發揚家族,蔭蔽子孫,不能把腦袋丟了。”

這才是所謂各懷心思。秘而不發。

前朝如此,後宮也一樣。

王疏月跟著內務府的人走到月華門時,各宮嬪妃撐著傘正守在門前。

皇帝的妃嬪放在在歷朝歷代上來看並不多。皇後博爾濟吉特氏正位中宮,其下就只剩一妃,兩嬪和兩個常在。曾少陽曾經提到的那位周格格被封了婉常在,正懷著近四個月的身孕。如今也扶著宮女的手站在月華門前的雨地裏。她面上淒惶,手指不安地在小腹上摩挲著。其余的妃嬪卻都沒有露顏色,在宮道上的某個角落找一處地方定住眼神,默默地陪皇後站著。

皇後望著養心殿的方向一言不發。

雨打在傘面上隆隆作響。

太後宮裏的陳姁撐著傘從月華門出來,跪在皇後面前磕了個頭。

“主子娘娘,您和小主們不能再這麽守下去了,您看這天上的雲,沒有一分散開去的意思。”

皇後低頭看著陳姁。就這麽沉默地盯了好久。盯得陳姁背脊發冷。

“主子娘娘……”

“太後糊塗啊!”

皇後這一句“太後糊塗啊,說得可謂是掏心掏肺,陳姁的話被她打斷,頓時跪著不敢動,也不敢再回話。

後面的周氏卻被這一聲嚇得站不住了,腳一軟往宮人身上癱去。立在她身旁的淑嬪忙去扶人,一時後面亂起來。皇後頭也不回地喝了一聲:“都慌什麽!”

淑嬪忙讓周氏靠著自己立住,眾嬪妃也都不敢出聲,齊齊等著皇後的後話。

皇後仍舊凝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陳姁。

太後還不至於想皇帝死,畢竟她也養了皇帝一場。

但她起碼動了借這個機會解救自己親生兒子的念頭。

距離太子被廢過去了快十年之久。先帝爺在的時候,太後狠了大心,人前像是把這個兒子忘了一般。

皇後記得,有一年冬天特別冷,先帝不賜炭。廢太子身邊的一個老太監為了給廢太子取暖,把自個所有的衣物都裹給了主子,自己在屋子裏凍成了一把僵骨頭,宗人府的人擡出去燒都燒了半日,才把那屍體燒成灰。

後來這事傳到太後這裏,她就應了句“知道了。”

那年冬天廢太子圈禁之地的炭,是賀臨偷送去的。廢太子因此才不至於死在宗人府裏。

如今太後也許想有所彌補。

但這在皇後眼中真的是糊塗至極。

皇帝的子嗣不多。且都還年幼,最大的大阿哥,也才四歲。一旦皇帝崩逝,就算幼子即位,議政王大臣會議也會順理成章成為輔政的主心骨,到時候的確可能開釋了廢太子,但也一定會讓老十一重回朝廷,老七和老十一這兩個人在朝,怎麽可能給廢太子和幼皇帝一點子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