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蝶戀花(四)

入五月。天一下子就熱了起來。

內務府會稽司的司官立在長春宮的隔扇風門外。明間虛懸著竹簾,外面的蟬鳴聲不絕於耳。皇後坐在紗底墨竹繡的地屏前,手中正翻著會稽司遞進來的冊子。那冊子很厚,此時剛剛翻過去一半。

成妃與淑嬪陪坐在旁,皇後一直沒有出聲,她兩也只能寂寂地坐著。

日頭太大了,烘得人昏昏欲睡,成妃懷中的大阿哥已經撐不住腦袋,向後一栽,撞翻了茶案上一座玉屏。成妃與宮人們忙伸手去扶。

“誒喲喂。這……”

皇後擡起頭來看了一眼,並沒有在意:“大阿哥沒磕著吧。”

“沒有,沒有,就是險些摔了娘娘的玉屏。”

皇後笑笑:“讓乳母抱到次間去躺躺吧。這麽大的日頭,你大沒必要把他抱來。”

成妃將大阿哥抱給乳母。輕聲道:“妾不放心啊。”

皇後又翻過一頁,輕描淡寫,“還不放心什麽,皇上都大好了。宮裏沒人再盯著大阿哥。”

也是,先頭都以為皇帝短命,才送了先帝爺的病就要下詔辦自己的大事。不論朝廷後宮,眼睛都看著成妃的這個皇長子,叫她心裏好不慌。

如今皇上好了,再也聽不見什麽立儲的響動,成妃卻還是松不下來。

這會兒見皇後沒有開解她的意思,再說便是找沒趣兒,只得悻悻然應了聲“是。”

外面孫淼打起竹簾子,引內務府的太監進來。“娘娘,這是內務府今年第一回供冰。

皇後沒有擡頭:“先取些,給大阿哥湃果子吃。”

成妃忙起來謝恩。

淑嬪望了一眼那盆中的冰道:“今年好像比去年送得晚了。我記得去年沒到端午,咱們府裏就用上官窖的冰了。宮裏應該更早才是。”

皇後“嗯”了一聲。

“今年內務府大事太多了,應付不過來也是有的。”

淑嬪道:“到是,先帝爺的大事好不容易忙過,這又承新事。”

皇後並沒有應她。

看過最後一頁才擡起頭。合上冊子遞給孫淼。

“遞出去吧,就說本宮看過了,他們很是盡心,樣樣都慮到了,本宮沒什麽要添刪的。只有一樣,翊坤宮從前是慧懿皇貴妃住的地方,她有些遺物,本宮記得還放在東配殿裏。讓他們規整出來,去問一問皇上的意思,看是送出宮去給嘉令長公主,還是怎麽處置的好。”

說完,想起又添了一句:“再遞給王氏看看,許她想得起添什麽。”

孫淼應聲接下,打簾出去了。

宮人這才來敬茶。淑嬪飲了一口,笑道:“嚇煞人香(碧螺春成為貢茶之前,當地人取得名字)啊。”

“瞎說,先帝爺訓其不雅,早給改了‘碧螺春’。”

淑嬪看著盞中茶煙:“娘娘如今慣‘清飲’(與調飲的奶茶相對應,清朝初年,皇室習慣喝奶茶,後改飲純茶)了。”

皇後將手搭在茶案上,看了半個時辰的冊子,人正乏。也沒什麽精神與二人閑談。隨意應她道:“皇上敬崇漢禮,從前不慣的和該一一改過來。”

成妃不忿道:“崇漢禮也罷了,我妾想不過的是,皇上實在太擡舉王氏了。娘娘,周氏伺候皇上快八年了,如今懷了龍嗣,也不過在常在的位置上,王氏何德何能,不說她之前還許了……”

“成妃。”

皇後沉聲。

成妃不敢在出聲。低頭吃茶。

她雖資歷老,也生養了大阿哥,但自從有一年春天,不知怎麽傷了臉,又因這事在皇帝面前哭過一場,遭了皇帝的厭,皇帝就再也沒去看過她。成妃從此也懼怕皇帝,皇帝偶爾想起要看大阿哥,都只敢讓太監抱著去。

帝妃情分就像斷了一般。

她為人又懦弱,什麽都不敢提。好在皇後還肯關照她,事事為她爭一份,她的處境才不至於看不過去。是以這些年,皇後說的話,她都肯聽。皇後在眾人面前到很少損她的顏面,至多沉臉,教她收斂那份糊塗勁兒。

淑嬪原想引著成妃說出自己想說的話。

這會兒見成妃偃旗。只得開口道:“娘娘,王氏……真的要封妃?”

皇後反問她道:“淑嬪容不下她嗎?”

淑嬪臉色一紅,忙道:

“妾豈敢。只是皇上把翊坤宮都賜了她……妾”

她把聲音壓低下去,說得頗有些落寞“意不那麽平。”

皇後望了一眼東面絲蘿纏絲花地罩,地罩前正在擺冰。外頭水車拉轉起來,引動了冰前的扇葉而,這夏日的悶啊,終於漸漸被消解下去了。

“天太熱了,你們心裏不穩當也難免。這會兒本宮這裏用上冰了,是不是好些。”

淑嬪被皇後說得掉了脾氣,起身道:“是,娘娘心胸開闊,妾慚愧。”

皇後擺手,示意她坐下來。

“本宮沒說你們有過錯,只是本宮看重皇上的心意,也希望你們同本宮一樣看重。你將問本宮,王氏是不是要封妃。這事皇上還沒有給明旨,王氏如今也還在南書房當值,尚說不準,只是內務府在議封號,既然翊坤宮已經定了給她,那至少會是嬪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