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聲聲慢(二)(第2/3頁)

王授文道:“臣同他議過,皇上的意思他尋摸得很明白。就是徐翰林……可惜了,那真是被臊死的。”

皇帝哼了一聲:“若是真是被有辱斯文臊死的,那朕還能赦他。這些人個個指望朕學先帝,翰林的水清了就放出去做學正,要不放他們出去撈汙銀子,就理直氣壯地在戶部借錢,朕開試取賢的心拿給這些人糟汙得不成樣子,當朕是不知道他們一路上吃消的‘辛苦費’,實上千兩。吃不到了,還怪地方上不舍得孝敬。呵,聖賢書是這樣讀的,朕看也愧對孔老夫子!臊死是咎由自取!”

王授文理解皇帝的性格和想法,皇帝同先帝脾性不同。在懲治汙吏,清整朝廷腐政上他是下了狠心的,因此也必須把十一,恭親王這些掣肘的人全部碾平。手段殘酷了點,但王授文還是認可的。歷朝歷代,要收權,安天下,哪個皇帝不拿自己的兄弟祭個天

他想起自己罪中給他下的那個判語:“君子之範,奈何煞氣太重。還真是貼切。

“王授文。”

他正在莫名其妙的自我得意,冷不防皇帝在輦上喚他。他忙躬身道:“臣在。”

皇帝聲音清朗:“要說翰林窮,你也是窮了好幾年,朕記得,你沒放出去做過學台。怎麽戶部遞來的冊子上,朕沒看見你的名字。”

王授文道:“臣的家業小,前明時顛沛流離,好些人都散了,如今內人也去了,就剩了疏月和定青兩個孩子,能開銷什麽,至於疏月……一直是皇上的銀錢養著她,她倒也是個知恩的孩子,在長洲的時候,不肯在自個身上多花一分,您贈的銀錢都投到精舍裏頭去了。”

“難怪她不喜歡花哨的東西。”

皇帝自顧自地說了一句。

想起了她說她喜歡自己贈她的那支簪子,那簪子就素寡得很。

原來根源是在這裏。

不過女人素些好,素些穩重。

皇帝覺得王疏月平時不說話的時候也算是個好看的女人。

“如今疏月,哦不,是和娘娘,能伺候皇上,也是娘娘和我們王家的大幸,得以報答主子的恩典。”

聽到王授文的話,皇帝這才發覺,自己剛才那句話讓他聽見了。

頓時有些自惱。

他正色地看了王授文一眼。王授文忙垂了面。

皇帝咳了一聲,刻意沉聲道:“跪安吧。”

王授文還在琢磨自己是不是哪裏說錯話了,正準備請罪,皇帝發話攆他走,便跟得了恩赦一般,趕緊跪安了。

張得通見王授文走遠。這才跟到皇帝身邊道:“萬歲爺,今兒您難得散得早,回養心殿歇著?”

“什麽時辰了。”

“快酉時了。”

酉時,便是近黃昏了。

“先去翊坤宮。”

***

皇帝喜歡有金陽的黃昏,恰好今日便有。

黃琉璃瓦歇山頂,檐下鬥拱,梁枋飾著的蘇式彩畫都在金燦燦的夕陽之下熠熠生輝。如紅浪一般的霞雲流過鳳凰樹的巨冠頂。王疏月站在西面飾萬字團壽紋的步步支錦摘窗後,整個人都被昏時的暖光包裹其中。

她穿著一身品月色(偏藍色)緞繡玉蘭氅衣,頭上仍戴著那只金鑲玉的芙蓉花簪子,正低頭,同身旁的宮人一起理書。

光線正好,修飾著她原本就十分柔和的五官線條。纖軟的碎發揚在夕陽余輝中的書塵之間。人本身的氣質,和周遭環境的溫雅相容在一起,很順眼。

皇帝以前愛黃昏,是因為行於其下不至於被人看穿情緒,而又余有光熱,不至冷寂。這是他少時沉浮的自守之道,如今,對著這個女人,重新再一品——余有光熱,不至冷寂,這八個字到很襯她。

皇帝跨入宮門。

翊坤宮還沒有規整完畢,在庭中灑掃的宮人全然不知道皇帝這個時候會過來,嚇得跪了一地。

王疏月聽見外面的動靜,隔著摘窗向外望去,恰與皇帝兩兩迎目。而後又彼此避了開去。

不多時,王疏月從殿中走出來,在屏門前請安。

“主子來的不是時候,奴才還沒歸置好,都沒有地方讓主子坐。”

皇帝徑直往裏走:“朕不坐,就過來看看。”

他想去看裏面的陳設,又忘了叫起。人已經走到了那座巨大的博古架前時,才想起她還在後面跪著。

“你過來。”

他說這句話,何慶趕忙照著對娘娘的禮扶起她。

皇帝背對王疏月站在,一眼掃過那架上的書脊。她愛看的書,大多是前明的文人別集和詩集,皇帝掃到最頂上一排,甚至看到整一套的《明詩綜》。再往下看,果然也有祝允文的字帖集。

“王疏月,你把朕給你的翊坤宮當成武英殿了。”

他隨手取下一本書攤在手上。

“關奴才一輩子的地方。可不得用些心。”

皇帝笑了一聲,翻著手中的書隨口回了一句:“慎行司關不住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