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虞美人(四)

春永殿中,洋漆花膳桌上的燕窩紅白鴨子還冒著熱氣兒,太後卻已經放了筷子。大阿哥今日跟著皇後過來陪太後用晚膳,見皇祖母放筷,也不敢再吃,望著面前那碗才吃了一口的雪菜粥抿舌頭。

今日因著有貢菜進來,因此禦膳房的首領太監黃慎也在。

這會兒正垂手立在膳桌旁,盯著那道皇太後一筷未動的鹿肉幹發愁。

宮裏的規矩,太後皇上用飯時,後妃是不允許勸膳的。一是禮,二是皇家飲食向來有個人的限,這也是入關後逐漸形成的養生之道。不過,如太後今日這般幾乎一口不食的情況,較真起來,禦膳房是要被問罪的。

黃慎在下面搓手,宮人們也都跟著不安起來。

皇後拍了拍大阿哥的肩膀。

大阿哥轉過身來,撲閃著眼睛望向皇後。

“皇額娘……”

皇後指了指那盤鹿肉,又看向太後,而後沖著大哥點了點頭。

大阿哥是個聰慧的孩子,皇後這麽一示意,他便懂了。

於是,牽著皇後的手從椅子上下來,小心地捧起那盤鹿子肉踉踉蹌蹌地走到太後面前。

“皇祖母,孫兒……”

“哎喲。這孩子。陳姁,快端過來。”

皇後趁此道:“皇額娘,這是老親王思念皇額娘的心,妾替老親王求您體恤體恤他,他老人家若是知道皇額娘如此傷神,心裏一定不好受。”

太後嘆了一口氣。

“去年先帝走得時候的,他就已經病得來不了京城了。”

說著,太後取筷夾了一片盤中的鹿肉,沒入口,又搖頭放下來。

“族人凋敝啊。皇後,你叫哀家如何面對老親王。”

太後說這話,皇後聽著心裏也不好受。

“皇額娘,爾璞的事,是其有罪在先,皇上最恨這些欺君罔上,發國財的貪官汙吏,年初辦四川那邊的都撫,那都是伺候他很多年的奴才啊,說殺也都殺了。如今,爾璞只是撤職,皇上對我們科爾,已是寬待了。爾沁是皇上倚重之地,哪怕一時沒落,終會有光大之日。”

太後掃了一眼皇後平坦的小腹:“光大之望,都在你身上。”

一句話又引出了老生常談。皇後低頭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無言以對。

太後擺了擺手。面上也懨下來。

“吃不下。撤了吧。陳姁啊,福建進貢的閔姜到可再取些來。哀家就著把這碗粥喝了。”

說完又摸了摸大哥的頭,對皇後道:“皇後,大阿哥小,這又是在暢春園,不該守那麽多規矩,讓底下人伺候他再吃些。”

姑侄沉默地把這頓晚膳將就吃了過去。

宮人們撤下膳桌子,捧了金銀花水來伺候凈手。太後將琺瑯護甲一個一個地摘下來。摘倒第三支的時候。陳姁過來道:“娘娘,萬歲爺來給您請安了。”

皇太後看向皇後。

皇後忙站起身,將太後身旁的正位讓了出來。又沖太後搖了搖頭。

不多時,皇帝從外面跨了進來。竟帶了一身雨氣。

太後與皇後這才察覺道,雨已經下了半個時辰了。此時夜裏風冷下來,加之有雨,竟幽得有些滲骨。

皇帝穿了一身琥珀色的常服,左肩一一半被雨水淋濕了。若換成尋常,撐傘的太監都已經在慎行司哭天喊地的了,今日皇帝卻沒說什麽。站在門前隨手拍了拍肩上的雨水,而後徑直走到太後面前道:“兒子給皇額娘請安。”

太後道:“起來吧。難為皇帝這麽大的雨,還過來看哀家。”

皇帝站起身,撩袍在太後對面坐下來。陳姁端上茶來,卻聽太後道:“把老親王進貢的鹿肉割些來讓皇帝嘗嘗。”

不多時,鹿肉端了上來。

皇帝取筷夾了一片放入口中,咀嚼吞咽不緊不慢,直至最後一絲肉汁味淡掉。方開口道:

“朕在外面問了一嘴黃慎,他回說皇額娘今日胃口不好啊。皇後,你們是怎麽服侍皇額娘的。”

皇後知道這母子借她發作。

也不說話,只跪下請罪道:“奴才們有罪。”

太後道:“皇帝不用嚇皇後,她慣是個好性子,服侍哀家盡心竭力。皇帝若要問哀家為何今日氣郁,就該想想皇帝自己的言行。”

銀筷與青瓷盤一磕碰。皇帝擱了筷。手疊於膝,立直了脊背。

“好,兒子愚鈍,聽一句母後的明喻。”

太後笑了一聲:“皇帝,哀家活到這個歲數,心中所想不過是皇帝和我大清萬代的基業。你寵愛個把女人的,哀家本可不過問,但皇帝該記得,國祚永續,要的是子孫綿延,哀家問過周太醫了,和妃並不易受孕,既如此,她就該懂事!該知道進退,如此糾纏魅惑皇帝,哀家沒動祖宗家法來責她,已是寬仁!”

“皇額娘您不用寬仁,朕替和妃受皇額娘的祖宗家法。”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