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生查子(一)

王疏月再見到皇帝是第二日黃昏。

前面罷議,皇帝仍然沒有去看小斂,一個人坐在三希堂裏面,連晚膳都未進。

敬事房自然沒人來遞牌子,順嬪請見也被擋了回去。王疏月冒雪走進養心殿的時候,張得通親自在通廊上迎她。“萬歲爺今兒去見了回太後,回來就一直在三希堂裏呆到這會兒,連奴才都進不去。咱們養心殿上下是沒轍了,才請娘娘過來的。”

王疏月走過“恬澈”門,側身對張得通:“既不是傳召,我來……”

何慶在旁道:“別人就算了,和主兒您好歹幫咱們瞧瞧皇上,勸他進幾口。不然奴才們活不好。”

王疏月沒有再說話。

三希堂的燈已穿過錦支窗落到了她的腳邊。

張得通和何慶都停了步子,候在階下,周遭特別靜,連松枝上偶爾落下一抔雪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

王疏月揭開棉帳走進去。

點在門前的燈被她遮去一大半,她的影子也就順而落向了皇帝的書案,悉悉索索的翻頁聲

“來了。”

“嗯。想您一個吃不好,過來陪您。”

皇帝放下手中的折子,撐開腰道:“張得通把你叫來的吧。用過飯了嗎,沒用過就將就那桌上的用些,熱第三回了,朕看著也沒胃口了。”

王疏月掃了一眼桌上的禦膳。鯽魚豆腐的鍋子還滾著。

“我今兒也要了一道這鍋子,還沒來得及吃就過來了。您既賞奴才,那奴才就謝恩了。”

說著,她徑直坐到桌旁,拿起勺來舀了一口魚湯送入口中。

鯽魚的鮮甜和豆腐的清香在唇齒之間流竄,她自如地砸吧著嘴,皇帝拿著折子看她,終於笑了一聲:“王疏月,你什麽都雅,就是吃東西的時候特別蠢。”

王疏月沒有說話,又夾了一塊魚肉,放在碟中細細地挑刺兒。

她在吃魚,皇帝也定下神來批折子,過半個時辰,桌上便堆了一堆小山似的魚骨。

皇帝擱了朱筆,走到她身旁:“你白日裏沒吃飯嗎?”

“嗯。在永和宮守著小殮。一會兒,我就跟寫起居的人說,這是您吃的。”

皇帝搖頭笑笑:“怪不得何慶他們老在朕跟前說你的好話,你王疏月維護起人來,真是連朕都要算計。”

王疏月望向皇帝,他眼睛好像有些發紅。

“我知道您吃不下,但您不好了,做奴才的也要跟著您受罪。”

皇帝無可奈何地擺手:“行了,隨你。“

說完撩袍坐下道:“你今日在永和宮守了一日,累嗎?”

王疏月搖了搖頭,“您和太後娘娘,皇後娘娘都不在,永和宮那邊便是個人盡個人的心,我和成妃有多少情分,我就盡了多少心,不曾勉強自己也就不覺得累。”

皇帝細掐了掐這句話,到覺得很意思。

“你很少說這樣痛快的話。”

“是見您不痛快,才不想拿捏,索性胡說。說錯話了,您就著罵我一頓,說不定心緒就開了。”

皇帝笑了,“說得朕總罵你似的。”

一面說著,一面拿筷子夾了鍋子裏剩下的一片魚肉。

王疏月忙起身摁住他的筷。

“欸,主子,這可吃不得。您要害死奴才嗎?”

“有什麽吃不得的,連試菜都省了,你給朕坐著。”

說著,皇帝已將筷子送入了口中。

魚肉已經燉老了,有些發柴,但滋味還是濃的。

皇帝吞下魚肉,又夾了一片豆腐。

“看著你吃魚吧,覺得還能湊合吃那麽兩口,盛碗飯給朕,就著這魚湯,朕吃幾口就罷了。”

王疏月無法,只得起身去盛飯。

皇帝卻看著她手腕,冷不防地問了一句。

“你怎麽不問朕大阿哥的事。”

王疏月垂下眼來,仔細替他添飯,一面柔聲應他道:

“聽說您去見了太後娘娘。回來就悶著看折子,既知道您為這事在為難,奴才又怎麽好問。”

“呵,才說了你痛快,又沒意思了。”

王疏月將添平的飯碗放在他面前,望向皇帝。

“您既問奴才了,那奴才就跟您說句逾越的話。”

“說。”

“奴才……很想照看大阿哥。”

皇帝端起碗笑了笑,平聲道:“朕以為你再大膽,也不會開這個口。”

王疏月起身,屈膝在他腿邊跪下來。

“跪著做什麽。”

“奴才想大阿哥好,但奴才也不知道,這樣究竟對不對。”

“沒什麽對不對的,太子之位,朕要給朕的嫡子。至於恒卓,朕想把他交給一個真正疼他的人。王疏月,你知道前日成妃請見時,對朕說了什麽?”

“什麽。”

皇帝收回目光,仰頭嘆了一聲:“成妃跟朕說,她一輩子都沒有求過朕什麽,死前唯一所求,就是要朕把恒卓過繼給你。”

成妃有此請求,王疏月到並不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