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沁園春(二)

過了冬至,皇後已近臨盆。

內務府會計司送來了近二十名燈火媽媽裏,水上媽媽裏來給皇後挑選。皇後近來腿腫得正厲害,一應事都只讓孫淼料理了。這日孫淼正半跪在腳踏上替她按腿。一面道:“內務府把備應之物送來了,奴才替您瞧了,那春綢小襖子,白紡絲的小衫子都做得很鮮亮。”

皇後撐著神在看內務府為大阿哥添到翊坤宮去的項銀子,神情不大好。加上那又是個陰雲的天,厚厚的雪雲在天上的壓著,就是怎麽下不下來,縱然點了燈,眼前還是晦得很,她才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眼底起來恍恍惚惚的斑點,再看不下去了。

索性放下,打發人發還回去。

孫淼看著自己的主子不自在,不由道:“淑主兒那法子,起先還是有效的,讓翊坤宮那位好大的沒臉,可怎麽到頭來,還是順了那位的意思呢。這大阿哥……主子娘娘您教養了他那兒些時候,還抵不過翊坤宮的幾塊糕餅麽,您的話,大阿哥竟也不聽了。”

皇後揉了揉額角:“罷了,如今也顧不上了。”

孫淼忙順著的她的話道:“也是呢,他橫豎也只是個長子,縱使皇上看重,也越不過娘娘您的嫡子。周太醫說,你這一胎兒,可是小阿哥呢,您呐,可千萬不能為了那些事傷神。等小主子平平安安出世,就什麽都好了。”

皇後撫了撫已經高挺起來的肚子。聽完孫淼的話,心裏頭卻還是不安定。

從前成妃在的時候,王疏月對大阿哥再好,皇後也沒起心思。皇帝有多介懷皇子過繼的事,她比任何的人都清楚,她都爭不到大阿哥,王疏月一個漢人出身的女人又怎麽爭得到。但成妃死了,這件事就變了味了。王疏月要這個孩子,是不是表示,在以後的的二十幾年裏,她也要在波譎雲詭的奪嫡之宴上分一杯羹。

時局會變,神武門後的鐵律都蒙灰,皇帝又是個重視漢臣,漢學,漢制的人。保不齊,日後還有更大的變數。

她正心緒難安。

太監來傳話,說順嬪來請安。

皇後此時到不想見她,卻又聽見外面傳來啜泣聲,又只得叫傳進來。

順嬪一進來就只管跪在皇後面前哭,那張原本就不算秀靜的臉此時扭得難看。人到還是明白的,一面哭一面請罪,說自己沒有能耐,辜負了皇後和太後對她的看重,還說要去壽康宮去在太後娘娘面前去請罪。”

皇後聽著她一股腦把話倒完,才道:“起來吧。這也是你和大阿哥的緣分不夠。且你也盡了力,太後這幾日也不大安,讓她老人家靜靜安養著,這事兒,你別在太後面前提了。”

順嬪站起身:“可是奴才想不通啊,奴才跟大阿哥說起成妃娘娘病重之因的時候。大阿哥可是恨毒了和妃的啊,這和妃是給大阿哥灌了什麽迷魂藥嗎?卻叫他連親額娘的死都不顧了。”

皇後擺了擺手:“本宮如今聽不得你說這些。”

“奴才也不敢讓娘娘您憂思,奴才只是怕啊,翊坤宮那位本就受皇上寵愛,如今又有了大阿哥,日後怕會……”

舌頭打了個顫抖,她自己也不敢說下去了。

這世上的事就是相互平衡的,有人在溫水裏泡著,就有人在冰窟窿裏呆著。

皇後懷著嫡子,敬事房,太醫院,以及宮殿監遣來的人啊,幾乎站滿了長春宮,看著熱鬧非凡,但皇後還是覺得周遭靜得厲害。即便這麽多年她已經習慣了不與皇帝相處,但為子嗣的前途,又好像不得已要重新迎上去。

要說自在,真不如沒有這個孩子的時候自在。

“孫淼,去問問張得通,皇上今兒得閑不。”

孫淼忙道:“早間問過了,皇上這幾日都在南書房議政議到很晚,今兒一早,馬多濟和十二爺都進宮了。”

皇後聽她這麽說,便知道今日請見是不容易了。

擺手示意她退下,又對順嬪道:“你也回去吧。既已成定局,還是安守本分的好,不過你的話,本宮也會再仔細想想。你不要多心,好好服侍皇上。”

南書房這邊果然又議到了酉時才散。

王授文在南書房裏站了一日規矩,腳早就不是自己的了。十二和他一道走出月華門,天大寒,宮道上除了幾個掃余雪的太監之外,並沒有什麽人行走。十二走在身旁都:“老大人,皇上讓內務府給您傳旨了?”

王授文知道他提的事他們王家接駕的事。

雖然說皇帝是私行,但十二主管內務府,消息通了他那裏也沒得說。

其實說起來,王授文到覺得皇帝今日看他目光有些奇怪,不似從前那樣淩厲,就連說話也是,從前兩三句話就得說得他跪著不敢起來,今日像是刻意拿捏過語氣一樣,比尋常要親昵好些。但是吧……王授文很尷尬,像是飲慣了雪水的人,突然喝了一口滾湯,五臟六腑都跟在油鍋裏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