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沁園春(一)

皇帝今日穿得端罩是黑狐狸皮的,皮子十分保暖。於是裏頭除了龍袍之外就只穿著一層中衣。王疏月替皇帝脫下端罩和龍袍,皇帝便忍不住吸了一氣兒鼻子。王疏月掛好皇帝衣服,忙回來往炭火盆子後面搬椅子,宮人都被打發到外面候著了,又不能讓傷了腰的皇帝做力氣活,但她也是個手腳氣力弱的人,就那麽兩三步遠,也只能用拖的。看得皇帝心驚膽戰的。

“您坐炭火邊上來,我再去抱床毯子來,給您披著。”

皇帝在椅子上側著坐下來,擡頭道:“不用搞那些,就這樣不冷。”

王疏月聽他這樣說,也就順他的意思沒去折騰。

她褪下手上的鐲子,挽起袖子,皇帝的褪旁半跪下來。小心地翻起皇帝中衣的衣襟,見衣襟下貼著鬥大一塊膏藥,黑色藥膏子已經從油紙的邊沿處滲出來了。王疏將皇帝的衣襟掖住,仔細看了一下他的腰背處,腫得還當真有些厲害。

“主子,我把膏藥給您揭下來,用藥油給您推推。您今兒晚上沐過欲,再叫周太醫給您貼新的。”

衣服都拿給她扒得差不多了,皇帝也沒什麽心氣兒。索性認命地趴在圈椅背上。

“你給朕推,你手上有把握的嗎,朕告訴你,朕的身子除了太醫能……嘶……王疏月,你的輕重呢!”

王疏月拎著剛揭下來的膏藥貼子,捂住了鼻子。

“這周太醫的藥,還是老樣子,又黑又難聞。”

皇帝笑了一聲:“你也他手底下的病人,不知道他那用藥的脾性嗎?他以前還給朕調過一個治火牙痛的方子,黑苦得厲害,但是對朕還是有些效果。”

王疏月嫌棄地把膏藥丟到一邊。拿起炭火旁的藥油。

“您這些日子,火牙倒犯得少了。”

一面說,一面倒了些藥油在手掌上,又在手心裏仔細地搓開。

皇帝看著她那模樣,心裏也在打鼓,“欸,王疏月,朕問你,你真會嗎?”

王疏月道:“您放心,我以前啊,看過《按摩經》(這本書歷史上真有,成書在康熙朝。成人推拿二十四式。還有一本《小兒推拿三字經》古代養生趴的好東西,大家有興趣可以去看看。),今兒又跟金翹討教了一日。”

皇帝哂道:“《按摩經》?這是什麽歪門邪道的書,你在什麽地方看的。”

王疏月將手貼在皇帝腰上,那被手掌的溫度溫暖後藥油,一沾上皮膚,竟有些燙辣之感。王疏月其實並沒有自己說得那麽有把握,試探著推了兩圈,一面應他的話道:“在臥雲呀。臥雲裏有一本蝴蝶裝的抄本,我當時就覺得納悶,這麽一本醫理書,做了那麽考究的裝幀,於是就拿來翻了。”

說完,她就注意力就全部集中到了手上,手掌打圈,仔細拿捏著力道,一圈一圈推按得十分認真。

明間裏很安靜。

外面也只剩融雪的聲音在屋檐下滴滴答答。

化雪的天沒有風,窗上的影子靜如黑白墨畫。但雪地反出來的光很亮,被門縫收攏的光仍然落在王疏月身上,隨著她身子的晃動,一會兒落在眼眸,一會兒落在脖頸。

皇帝也感覺出來,她其實對自個手上的功夫沒什麽信心,甚至有些怯,生怕再弄疼他,說是推拿,但也就和撓癢癢沒什麽太的區別。

可是皇帝一點都不想打斷她。

就是這麽怪,安靜的日子,和她這麽伴著,哪怕什麽話不說,也能松掉所有政務積累地疲倦。

皇帝低頭望向王疏月。

她安靜專注的時候很溫柔,柔軟的碎發烘著炭火氣,拂動在她耳邊,白玉石的耳墜子隨著她的身子輕輕搖動。身上那身香色氅衣,雖然看起來吧,有那麽點沉悶,但也是順眼的。

“主子。”

皇帝受用得險些睡著。隱約聽著她喚他的聲音,忙撐開眼皮,故作嚴肅得應了一聲。

“嗯?”

“您知道,昨夜在奉先殿,大阿哥也像我這樣,給我揉了膝蓋嗎?”

皇帝不由地掃了一眼她的膝蓋。“朕還想問你,你昨夜跟恒卓說了什麽,他今日肯來跟朕請罪。”

王疏月搖了搖頭。

“我什麽也沒說。其實也不在於要跟他說什麽。是大阿哥心裏有話,但不敢跟主子您說。”

說著,她擡起頭來望著他道:“您呐,對大阿哥太嚴厲了。”

皇帝不太想去認她這句話,“朕和他是先君臣,後父子。”

王疏月垂了眼,手上的圈推得更大了些,力道也漸漸拿捏起來了。但她的聲音還是淡淡的。

“主子,這話您聽先帝爺跟您說過嗎?”

皇帝一怔。她這麽一說,他那些不大痛快的記憶全部湧了上來,在他的少年時代,這實則是他最痛恨的一句話。可如今他卻又這樣堂而皇之地說了出來,對著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