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滿庭芳(二)

裕太貴妃已經行過大殮,此時停靈在寧壽宮中。

原本內務府對於怎麽辦這一場喪事十分頭疼。

十二掌官內務府多年,雖一切有例可遵循,但是撞上了皇後誕子的日子,太後與這位太妃又有多年的宿怨。到底是不會巴望著她的身後事好。

一時之間,十二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更不敢找閻王皇帝問他的意思。

跟幾個司官堂官混沌地操持了幾日,橫豎不像個樣子。

恭親王眼見這樣不行,硬拉下了二十多年的臉面,又捧上兄弟骨肉情意這頂大帽子,幾乎是跪下來求十二,才逼著十二給自己的母親張羅出了這場尚算體面的身後事。

然而皇後還在月中,太後又一句都不肯過問,縱然內務府銀錢使到了位,沒有人物在靈前撐著,那些宮外王妃,誥命漸漸也都提不起精神來了,告病的告病,早辭的早辭。

女人在金銀堆裏活了一輩子,無論過得好不好,有沒有得到夫君的疼愛似乎都不重要。

對於嬪妃們的後代而言,母親的尊榮,也是他們的臉皮。恭親王一味只要儀制,一味盯著香火不能斷,哭聲不能停,在靈前守不到兩三個時辰,又忙忙慌慌盯著宮外“演杠”的事去了。好像只要典儀完整不出錯漏,自己額娘的一生,就當真功德圓滿了一般。

守靈的宮人到真的是哭得嗓子都喑啞了。

而太妃的金棺被圍擁在這一片毫無情緒的哀嚎之中,依舊顯得孤零零的。

殿外正,此時在為賀臨搭建守靈的廬帳。

大片大片雪白氈子堆在階前,幾乎擋住王疏月的路。

內務府並工部的人見王疏月不好走,忙指過來一個掌事的太監賠不是:“和主兒恕罪,咱們這兒趕著工,來人啊,趕緊收幹凈,讓和主兒好走。”

工部的人七手八腳地過來收拾停當,退到一旁。

金翹陪著王疏月踩上鋪著白絹的石階,香火的氣息鋪面而來,連金翹都不妨失儀彎腰咳起來。

“這燒的是……咳咳,什麽香……都烈成這樣……”

王疏月擡頭朝明間看去,王妃和誥命都是每日從外面入朝來守靈,這些人大多老弱,撐不住一會兒便要到各處去休息。這會兒剛過了辰時,靈前只跪著淑嬪,寧常在,並恭親王的福晉三個人。

淑嬪雖跪得儀態端正,仍不時拿絹子去掩口鼻。

寧常在跪在她身後,已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只有恭親王的福晉,眼睛腫得像兩顆核桃。雖也是精疲力盡,卻仍然一個人守著火盆,盆中的紙灰四揚,有的落在金棺上,她擡眼看見了,又連忙撐著身子站起來去拂掃。

金翹輕聲道:“恭親王的這位福晉上月才小產了,如今這樣撐著上來……很不容易。”

“小產?”

“嗯。聽說是郁結所至。”

女人的郁結,若不是因為男人離心,那就是對前途的恐懼了。

金翹身在情愛之外,比王疏月看得還要毒些。

“太貴妃一死,萬歲爺對恭親王府啊,就連先帝爺的那一點情念也不用顧了。”

說著,她似乎也有些難受。見王疏月跟著她的沉默下來,忙笑著轉了話道:“主兒,進去吧。奴才伺候您上香。”

二人一道走進殿中。

人的影子恰好落在淑嬪的背上。

淑嬪偏頭看了王疏月一眼,放下了正捂在鼻上的絹子。

“娘娘來了。”

說完側過身,稍彎了彎腰。

“大喪不行禮,恕妾……就這樣給您問個安。”

一面說一面扶著宮人的手站起身,將自己跪著地方讓了出來,退到寧常在身旁,從新跪下。擡頭對王疏月續道:“皇後娘娘在月中不便守靈,太後娘娘身子不好,也不肯來,妾在這裏六神無主,和妃娘娘您來了,我們也就有了主心骨了。是不是,福晉。”

看似無意,話卻遞到恭親王福晉那裏。

恭親王福晉擡頭看了王疏月一眼,挪動膝蓋朝向她,雙手疊放於膝前,彎腰伏首朝王疏月磕了一個頭,冷冷地應了一聲“是。”

王疏月蹲身扶住她。

“大喪不行禮。”

恭親王福晉直起身,眼睛卻一直望著王疏月面前的地面。

“對旁人不必如此,對您不敢。和妃娘娘,我們恭親王府已經無欲無望,只求能讓太妃娘娘的身後事體面平靜,娘娘如今身受皇恩,已不是奴才們敢攀附指望的人,求娘娘可憐,給我們一個心靜,也讓太妃娘娘魂魄安寧。若您見憐,奴才就再給您磕三個頭。”

金翹有些聽不下去了,剛要開口,手腕卻被王疏月一把摁住。

“主兒……”

王疏月沒有松手,反而使力將她拽到了身後。

“福晉誤會了。”

恭親王福晉淡淡地笑了笑,仍不看王疏月,平靜道:“娘娘,是不是誤會都不重要。娘娘是有父母兄弟的人,再來,服侍皇上也是本分,王爺和十一弟雖然對娘娘有諸多怨恨,但我不敢有,只是身為恭親王的福晉,身為太妃娘娘的兒媳,在太妃娘娘的陵前,對著娘娘,我們說不出別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