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水龍吟(二)

周明進來的時候,何慶正服侍皇帝在駐雲堂的屏風後面洗臉。

暖閣內只有王疏月一個人靠坐在榻上,十根手指伸開攤放在一方白絹上,血跡雖然被擦去了,但關節處還是青腫得厲害。不過好在,她面色雖然很蒼白,臉上卻掛著一絲溫和的笑容。

周明暗暗松了一口氣,請了安在榻邊跪下,看著王疏月遲疑了一陣,輕聲道:“欸……還是等皇上過來,臣一並回話吧。”

話剛落,卻見皇帝一面擦手一面從駐雲堂裏走了出來。

“說吧,有沒有大礙。”

周明垂首應道“回皇上的話,娘娘醒來就沒有妨礙了。之前兇險是因為娘娘體寒,有傷則更添寒,所以熱才發得厲害,如今,這手上的傷雖然看起來不好,但還不至於重傷脛骨,娘娘畢竟年輕,這會兒又是在四五月間,最好養骨傷,臣和太醫院重新給娘娘開方子,日後內服外用,好好調理,不會給娘娘留下陳患的。”

皇帝一邊聽他說,一邊低頭看向王疏月的手指。

顯然,皇後留了余地,才不至於讓她和賀臨一樣。

皇帝用手指輕輕地觸了觸她的關節處,竟疼得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皇帝忙收回手:“這麽疼嗎?”

王疏月見周太醫額頭冒了冷汗,忙道:“過兩天就好了。”

皇帝撇了周太醫一眼:“和妃這樣,夜裏睡得著嗎?”

周太醫忙俯身應道:“回皇上,娘娘……可能是不大能睡得安穩,臣會給娘娘再開些安神的藥……”

“呵……周明,又是下熱的藥,又是治傷的藥,又是什麽,哦,安神的藥,她這幾年被你弄得腸胃弱成了紙,你還敢讓她你吃這麽多苦東西!”

周明被皇帝懟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裏卻在腹誹,把人家好好的一個姑娘折騰成這樣,罪魁禍首是誰啊。但凡這位要命爺知道憐香惜玉一些,哪裏會讓王疏月身子弱成這樣。如今,只顧罵人不知反省,還怪他的藥苦,天地良心,誰不想這位主兒早些好了,大家一起升天啊。

他心裏罵得痛快,表面卻是只有磕頭請罪的份兒。

王疏月原本想用手拉拉皇帝的袖子,誰知痛得不行,又見她坐在自己的床尾,索性拿腳抵了抵皇帝的腿。

“王疏月!”

“主子您別吼,哪有病人不吃藥的,您讓周太醫去開藥吧。”

“是啊是啊,良藥苦口利於病,您看,咱們和妃娘娘是懂道的人。”

皇帝不耐煩地沖周明擺了擺手:“行了,趕緊下去寫方子。”

周明心中對王疏月千恩萬謝,哪裏敢再說別的,站起身忙不叠地退出去了。

剛一出去,卻見張得通在明間裏朝暖閣裏張望,又見壽康宮的陳姁候在門口,心知有事,便連明間也不敢站,和其他幾個太醫一道退倒偏殿裏去了。

皇帝這邊正聚精會神的地在看王疏月的傷處,並沒有在意張得通。

王疏月看見張得通仿徨,想進來,又不好進來,便替他提了一嘴:“主子,張公公……”

皇帝頭也不擡,提聲對張得通道,“怎麽了。”

張得通得了話,忙進來躬身回道:“是,萬歲爺,奴才有兩件事回。”

“說。”

“第一件是,敬事房的人遞膳牌來了。”

皇帝聽了這句話,卻擡起頭來看向王疏月。王疏月有些想笑,也凝著他道“您看著我做什麽。”

“朕看你氣定神閑,可恨至極。”

說完,冷對張得通道:“讓他們退下。”

“是,還有一件事。太後娘娘讓陳姁姑姑來傳了兩次話了,讓您去壽康宮。”

這話到令皇帝沉默了。他站起身,將將才擦手的帕子搭到木施上,掐著拇指上的扳指,半晌方道:“擺駕。”

說著已經邁開了步子。卻聽王疏月喚他。

“欸,您等等。”

皇帝壓根沒有回頭的應聲,幾步就跨到了門前,明間的大門被張得通打開,雨氣撲進來,雷陣雨過後,又接連下了半日的小雨,白日裏的熱氣被澆了個幹凈,風冷雨涼,氣兒易一鉆進來,王疏月就忍不住咳了一聲。皇帝這才頓了一步,回頭道:“王疏月,你吃了藥,就好好睡吧。”

說完,拿過張得通手上的雨傘,獨自行入雨中。

梁安等人送走皇帝,方進來服侍。

金翹扶著王疏月靠下來,輕聲道:“主兒,您是不是擔心咱們主子爺和太後娘娘……”

王疏月點了點頭。

“剛才有點擔心,這會兒……”

她不禁笑了笑“咱們吃了藥,好好睡吧。”

金翹終於也跟著松了一口氣,蹲下身道:“可不是嘛,主兒,你這幾日,把奴才們也嚇死了,還有大阿哥……”

提起大阿哥,王疏月倒是怔了怔。

她原以為皇後會接走他,加上這些天,她病得糊塗,竟把那孩子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