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桂枝香(二)

皇帝哂了一聲。“勤能補拙,記著。”

“嗯。兒臣記憶住了。”

皇帝滿意地點了點頭,讓梁安帶他下擦臉。自顧自地斟了半盞茶,卻見王疏月的姨母還怔怔地跪在地上沒起來。

“哦,那個……”

皇帝當著王疏月的面,總是不大願意讓她的親人受自己的壓迫。然而他又是個嚴肅慣了的人,一聲落地震蕩人心人腦,嚇人得很。前兩年,跟著王疏月去王家府上的時候,就把王授文駭了個半死。那會兒他也是竭力地想做個人的模樣,誰知王授文還是當他是閻王。他越故作平和,越讓王授文惶恐,到最後他索性放棄了。

因此,要他此時換一副面孔,也實在不容易。

不過王授文和他那樣惶恐地相處慣了,那般戰戰兢兢的也是無法,吳宣畢竟不大見他,不知道他那要命的架勢,他那形象,也許還有得救。

於是他想了想,決定伸一只手虛扶吳宣。

可那手的影子落在吳宣面前的時候,愣是把吳宣嚇得肩頭一顫。皇帝的手傻僵在那兒,扶也不是,收回來也不是。他看了一眼王疏月,那女人像是怕他尷尬一般,立在地罩前的黃花梨花架前,認真地挑她的枯葉,皇帝趁著她沒看見,趕忙把手縮了回來,還掩飾性地摸了摸耳後,全然沒發現花架前的人偷偷笑彎了眼睛。

“伊立。”

他坐在那兒拿捏了半天,什麽好話都沒有想出來,最終還是不尷不尬地吐了這兩個字。

吳宣依言站起身,仍舊不大敢擡頭看皇帝。

說起來,吳宣到不是第一次的見皇帝,之前她入宮照顧王疏月的時候,皇帝也時常駕臨翊坤宮,不過她性子怯慎怯,皇帝一來就趕忙地躲了出去,像這樣認真面見,卻還是頭一回。

“奴才謝皇上恩典……”

她也回了個最不出錯的話。

之後兩個人一個僵著脊背坐著,努力地想怎麽能看起來平易近人些,一個低頭絞著袖子,恨不得把頭都縮到脖子裏去。當真分不清楚是誰在給誰不自在。王疏月放下手中的花剪,不由低頭笑出了聲。

皇帝看了她一眼:“你笑什麽。”

王疏月朝他走了幾步,偏頭看著他的背含笑道:

“主子啊,您今兒坐得跟根濕火棍子似的。能戳人了。”

這話一出口,惹得何慶險些笑出來,拼命憋著,也沒忍住從鼻子裏噴出一口氣兒,皇帝一個眼風掃過去,他連忙垂頭去掩飾。

這邊吳宣先是一怔,繼而見皇帝沒發作,也忍不住被王疏月那接地氣的‘火棍’二字給逗笑了。

皇帝喝了一口茶,忍著氣性道:

“王疏月……”

王疏月聽著這一聲喚,只是笑卻不應聲,屈膝向她蹲了一個禮儀。

相處了這麽久了,她之於皇帝仍是一味五味俱全調劑。

議過西藏的戰事,又酣暢淋漓地跑了一回馬,如今當著她的親人面,吃這麽一癟,皇帝莫名得覺得自己五臟通泰,六根清凈,竟莫名其妙地神清氣爽起來。

“萬歲爺,娘娘是……”

那彼此僵硬的氣氛被王疏月破掉,吳宣此時到也敢開口了。

然其話未說完,皇帝便接了過來。

“朕知道她,夫人坐,不用拘謹。”

他知道她,這麽一聽,到像是在說皇帝不是第一次在自己這個侄女這會兒吃癟了。

吳宣不禁想起了吳靈與王授文之間的相處。到也有幾分與這相似的日常情趣。

想著,她稍微舒和了一點心緒。

應了話後,規矩地沿著墩子沿兒坐下來。又拿眼光去看王疏月,她仍然屈著膝,水藍色的氅衣衣擺疊於地面兒。

皇帝也跟著看了她一眼,語氣聽起來像是不大好,卻透著某種已經習慣了的無可奈何。

“你也給朕坐下。”

“好。”

明間裏氣氛緩和。

膳房的司膳太監也進來擺膳,今兒雖說是皇帝給皇貴妃的家人賜膳,不比前面賜宴那樣正式,但禦膳房知道皇帝寵愛這位貴妃娘娘,便用了十二分的心,菜式到不見得多,卻精細清淡。有燕窩清蒸鴨,野意熱鍋,奶湯魚頭……樣樣都很合王疏月的口。

皇帝平時是不大好燕窩,鴨子,這些淡口,但連日政務繁忙,加上秋燥火牙犯得厲害,也就逼著自己跟著王疏月將就。

吳宣仍然拘束得很,皇帝問一句,她答一句,說不到兩三句話,就要站起來謝個恩請個罪的。

一頓飯用吃到末尾,要上甜湯。

今日禦膳房的掌事太監黃敬在,便親自端了銀耳雪梨羹進來。皇帝伸手接過,嘗了一口,覺得滋味同平時的不大一樣,到是比之前好吃,便跟著一連又吃了兩三口,挑著裏頭幾粒看不出什麽料的白豆子,開口問道:“這是換了人?”

黃敬忙回道:“這是皇貴妃娘娘翊坤宮的內膳房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