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亭州的復雜

亭州之局, 與北狄反復打了三載,說實話, 景耀帝早已經喪失了耐心。他自親政以來, 始終順風順水,成國公一幹老臣恭謙禮讓, 母族又是一等一的世族,初初遭遇北狄入侵、成國公亡故之時,對於景耀帝而言, 躍躍欲試遠多過面臨首次戰事的恐慌——

他的祖父,開國之君,他的父親,奠基之帝,都是在天下滾滾烽煙中打出的天下, 他幼年時, 天下也並不算真正太平, 他骨子裏豈能不向往父祖之功?

北狄,在他看來,不過是曾經的手下敗將, 被他家逐出中原的喪家之犬,然而, 就是這樣的北狄, 反反復復,戰事膠著了三載,亭州之地的損失便不談了, 國之大事,唯戎與祭,動起刀兵,整個大魏多少賦稅要砸進去?這些年大魏整體上風調雨順,不至於傷筋動骨,卻始終像個陰影揮之不去。

景耀帝其實也還未及而立之年,不比他的父祖經歷過那些血雨腥風磨出來的犀利狠辣,也不似史上許多太子在儲君之位隱忍好幾十載逼出來的深深城府,這位年輕的皇帝是真的開始煩了。

在封書海這震蕩朝堂的諫表抵達朝中之前,景耀帝就已經趁著北狄返草、不會南下之際,一紙召回安國公,整個大魏朝、圍繞在皇帝身周的頂級權貴齊聚一堂,專門的朝議上,景耀帝的問題只有一個:

亭州到底是個什麽情形?北狄到底要如何應對?

一打三年,分不出個勝負,去歲還叫北狄再度入侵,大魏顏面何在?若再打下去,一應糧草供給、兵士招募可還能跟上?到底該用何策,必須定計!

一時間,諸公各抒己見,到了這級別,不至於吵吵嚷嚷,但個人各有堅持,武將之中,亦是觀點不一。

有主守的,有主攻的,主守一派以沈石擔為首,早些年成國公建起的底子猶在,邊防做好,北狄騷擾任他來,來了收拾就是,但絕不能再放一個北狄人入徑關。

主攻的,以韓錚一系為首,總這般被動應對不是個事,被動挨打豈不有損大魏國威,那是他們驅逐出去過的狄人而已,難不成還叫他們次次打上門來,豈不荒謬?

兩邊各有出發點,沈石擔是襲承成國公的老成謀國之言,大魏成立至今,家底沒那麽厚,再者,東梁南吳,也並不都是什麽安分守己的好鄰居,北狄苦寒,常年把軍備做好,且翻不了什麽天。

韓錚等一系新貴將領卻是血性方剛,以大魏軍力,龜縮一角成什麽模樣!這是絕計忍不了的!就應該以攻代守,徹底畢其功於一役,似當年收拾北狄滾出中原一般,徹底將他們打怕,叫他們再不敢南下牧馬!

兩邊分歧極大,前者覺得後者異想天開不恤國力,後者只覺得前者目光短淺不可理喻。

但兩邊在某些一致的觀點卻是驚人的一致,至少現在亭州之局絕不能再像這樣下去,多軍統屬不一,令自誰出,時主攻、時主守,紛亂間沒得叫北狄瞅到了空子。

軍方內部意見分裂至此……朝中重臣更有不同意見,打起仗都是嘩嘩的銀錢,成年人都看利益,小孩子才講輸贏,北狄如今在北面,不過是一邊戎,回來是絕不可能再回來了的,北狄自己也清楚,南下還不是為了些好處?撫剿結合,仗能不打就不打,和談也是可以談談的嘛。

這個意見出來又在軍方一石激起千層浪,立時齊齊反對。

坦白來說,景耀帝其實命不錯,他爹交給他的班底還是實力雄厚,他本人也不是那種揮霍家底的昏君,似安國公、沈石擔這等經歷過驅逐北狄大戰的將領還有不少存續。

故而,他這初次主持戰局大事的新手竟也沒有捅出太大的簍子,而前線之所以會出現這種隱約的混亂,原因也非常簡單,除了內部利益復雜、派系林立之外……也是大魏朝堂對於戰局不同聲音的映射。

景耀帝自己更是清楚,北狄戰局膠著,亦是因為朝中聲音不一。

必須要一個清晰的決斷。

景耀帝不由看向安國公宋遠恒,宋遠恒掛著鎮北元帥之印,自前線回來,他無疑是最有發言權的人。

宋遠恒卻是直言不諱:“如今局面,禦北狄於外易,徹底平北患難。”

“如今局面”四個字聽得眾人心頭一跳,亦是心中微妙,馮元亦是老將,與安國公宋遠恒有齟齬,此次失地戰死,亡家滅口,想必亭州軍旅必是漸漸收束歸心。

而禦北狄於外易……北狄打過來,抵禦確是容易,就似這三年膠著,什麽時候對方打過來 ,他們應對著就是。

景耀帝卻皺眉,只要想想三五不時就要聽到北狄扣邊的消息,不說挑戰他的耐性,就從帝國應對來看,亦要付出代價,糧草部旅的消耗,牽扯帝國的精力……

可安國公的判斷確也有理,想徹底蕩平北患,難不成要追到草原上去捉迷藏嗎?這些北狄人逐水草而居,怎麽追?就是當年魏國的開國大軍也只能做到將其驅逐,要談全殲,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