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風雲驟起

那是一扇繡滿牡丹國色的畫屏, 遠山如黛,溪流潺潺, 一叢叢牡丹栩栩如生, 國色逼人,姚紅魏紫, 灼灼怒放。

嶽欣然盯著這扇畫屏,有些失神,屏外黑影幢幢, 一蓬又一蓬赤紅澆濺而上,更襯得國色天香,分外妖嬈,血腥味彌漫鼻腔,她卻仿佛在看一出默劇般, 幾乎聽不到任何聲音。

這一刹那, 無數畫面在眼前閃過, 豐嶺道上,頭頂而降、避無可避的碩大巨石,有人在間不容發的刹那攬著她避到一旁;

熊熊大火裏, 有人負著她艱難自火海中越出,月光下拔刀彎弓, 毫不遲疑斬殺所有匪徒;

繁櫻春水, 縱馬雲間,有人帶她見識過兩生加起來亦未見過的翩然夢幻,雲霧山河;

漫山遍野、灼灼燃燒的鳳凰花海中, 有人向她燦然而笑,踏舞而歌,送她一束從來沒有收到的鳳凰花……

她飄散的思緒被一只飛入屏風裏的胳膊打斷,鮮血盡染,分不清是哪一方人馬,手中兀自緊緊握著一柄長刀。

原本以為只是一段偶然相遇的有趣旅程,歡顏相伴也罷,傾身相護也罷,都可以坦然受之,縱使他年分開,亦能瀟灑揮手,互道別離,卻原來……不是這樣。

嶽欣然搖了搖頭,唇畔恢復了一貫的笑容。

殺伐呼喝,無數血腥殺戮聲中,嶽欣然卻俯身想把那刀從斷肢中取下,無奈大概胳膊的前主人同它分開時的最終意志太過強大,竟然無法取下,嶽欣然想了想,幹脆拖起那斷肢,血液的觸感原來是這樣 ,冰冷又黏膩,十分不適。

盯著畫屏之後,隱約的人影與刀光,伴著弓弩奪奪,嶽欣然扯了扯嘴角,這世上哪有什麽無緣無故的傾身相護,她恐怕,當不起,更不想當。

拖著那截胳膊,擡腿,踹。

屏風倒地,在一室刀光劍影中,這點聲響實是微不足道,在有的人心中,卻又震如雷霆。

陸膺手中已經換了近弩與長刀,近弩所至,例無虛發,每一擡手,必然收割至少一條生命,可有那公子的命令在,除了兩個牢牢護住公子安危的死士,其余十余道黑影卻如盤旋的禿鷲般,死死纏在陸膺身旁,他的前後左右,不斷有下屬為他抵擋,兩方人馬殺得鮮血遍地,刀來劍往,不時有弩箭激射而出!

這般危險的境地中,那公子卻偏偏抱臂站在原處,一步不動,他腳下鋪著的皮毛長毯已經盡染血色,臟汙得看不出原本色染,可他一身雪裘,卻依舊點塵不染。

看到屏風倒下,拖著一截斷臂意思意思的嶽欣然,他眼中猛然光芒暴漲,憤怒超過任何一刻,冰冷的殺意毫無遮掩地直直朝嶽欣然而來。他生平,何曾這般為人所欺,這陸嶽氏既然知道陸膺在此,從頭到尾必是設局在騙自己!

白裘公子緩緩擡起手,一指嶽欣然,便要開口。

嶽欣然卻靜靜地道:“你要想清楚,我死之後,世上再沒有知道茶磚的制法。你想利用北狄實現的無數計劃,只能悉數付諸流水。”

然後,她一雙至清的眼眸直直對上他的眼睛:“是為宣泄你發現自己被騙之後的惱羞成怒,還是為了大局忍一時激憤……畢竟,棋枰之上,是容不得那許多無用情緒的。”

血腥滿地之中,她的話偏偏清清楚楚傳入耳中,這一刹那,幼年時起的無數羞辱與教訓,仿佛又在心間回蕩,他額頭青筋跳動,雙目赤紅,一張俊美的面孔都無端生出三分森寒。

陸膺一腳踹飛始終圍著他陰魂不散的三個死士,手中近弩射穿其中一個的喉嚨,再沒有了箭矢。

他偏頭閃過身後風聲、一道長刀險險砍過,間不容發的刹那,他腳一勾,再次將屏風豎起,大聲朝嶽欣然吼道:“快避好!莫再出來!”

嶽欣然站在原地,卻身形不動。

那公子卻在電光火石的刹那,看一眼陸膺,再看一眼嶽欣然,忽地平息了怒火,仰天大笑起來,這一次他笑得尤其厲害,仿佛笑得站不穩身形,如果不是身後始終有死士筆直挺立,他恐怕就要笑到地上去了。

他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笑指嶽欣然:“你、你、你居然也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很快,他神情平靜下來,彎起一對琉璃眸子,柔聲對嶽欣然說:“你看,陸膺這混賬,根本沒什麽用,還滿嘴沒點實話,不如跟我同去魏京,至少我生平從不說謊,小師妹?”

這一刹那,仿佛他又終於找回了弈棋者的舉止。

這樣一條毒蛇,居然敢厚著臉皮說自己從不說謊?!

陸膺怒從心中起,卻不由朝嶽欣然面上看去,差點被捅個正著。

嶽欣然卻神情自若:“哦?”

陸膺心中咯噔,立時道:“阿嶽!彼時我想解釋的!”

公子簡直興奮得不能行,啊,眼前景象簡直是生平夢想之一!看著陸膺被砍!再在陸膺面前挖他的墻角!陸膺一臉吃憋!哈哈哈哈哈哈!這簡直比知道陸膺死了還要叫他心花怒放!